我的大姐比我年長十歲,就讀於復旦大學;她讀書很用功,從不交男朋友。她有兩個很要好的女同學,都有了男朋友。大姐經她們介紹,認識了浙江之江大學的高才生穆渭琴。他們認識後,交往密切,情書不斷。大姐對他的學識,人品都很賞識。穆渭琴對大姐文靜,敦厚的性格,也很欣賞。一有假期,他總是來上海找大姐長談至深夜才離去。
我們都為大姐能找到這麼一位男友而高興。但好景不長,不知什麼緣故,穆渭琴和大姐交往了幾個月後就再也沒有音訊,從此就消失了。後來才從她的好友處打聽到,他嫌我家太富有了,他是一介窮學生,不想高攀。大姐絕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她愛的是他的德才和人品。大姐經過這一重大的打擊,心都碎了,整天不思茶飯,魂不附體。
當時上海正流行一種叫「碟仙「的算命術,一張大黃紙上,由裡圈到外圈,密密麻麻地印著字,紙的正中有一個圓形的陰陽符,用一個大小相同的碟子扣在符上,碟上畫一個向下的箭頭!三人用中指放在碟中,按照規定的符語,念念有詞:碟仙,碟仙,請來相見,禍福有命,指點迷津。不一會兒,碟子就真的動起來了,旋轉速度愈來愈快。三人輪流問碟仙自己想問的問題,碟子的速度也漸漸地慢了下來停留在某一個字,或兩三個字上,這就是碟仙的回答。
我姐姐問:「穆渭琴為什麼不來了?」碟子轉了幾圈箭頭停在一個「貧」字上,又轉了幾圈停在一個富字上,這兩個字正應驗了姐姐的同學去了解的情況。我們其他人問的問題如:我今年大考會不會及格,我的咳嗽什麼時候才好等等,碟仙都一一作了回答,有時也答非所問,或箭頭停在「天」和「機」上,我們也就不敢再問了,因為天機不可泄漏啊!
由於碟仙的靈驗,我家兄弟姐妹一放學回家,就像上了麻將癮一樣,湊上三個人就轉將起來。按規定玩碟仙要三個人才能轉起來,後來發展到姐姐自己買了一副碟仙,關在她房間裡獨自一人玩,碟仙居然破例也轉起來了。大姐終日神魂顛倒,沉溺於碟仙中,弄得精神恍惚,憔悴不堪。父親知道以後,決定收走了碟仙,並請神精科醫生為大姐診斷治療,才算結束了這場悲劇。
後來才聽說穆渭琴參加了共產黨的地下組織,並且得到了提拔,正準備去延安「朝聖」,「實現共產主義,解放全人類」呢。阿彌陀佛!謝謝穆渭琴拋棄了我姐姐,否則姐姐必然會與資產階級的家庭決裂,與情人雙雙奔赴「革命聖地延安」,說不定她現在也是個大貪官的太太或是別的不測結局呢。
……
我從小不喜歡數學,考試總是不及格。但和鄰居小朋友在弄堂裡(上海居民的住地,相當於北京的胡同)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我總是數一數二。我更願意當強盜,躲躲藏藏,更富刺激性,我從未被官兵抓到過,堪稱盜中之王也。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總喜歡去法國公園(今復興公園)盪一會兒鞦韆。孩子們自覺地排著隊,順序上前。
我大約排了二十分鐘,當輪到我上架時,突然從遠處來了一個媬姆樣的婦女,手牽著一個碧眼金髮的小男孩。我正要登上架,那婦女一手把我推開,一手將那外國男孩抱上鞦韆,嘴裡還叨叨:「阿拉外國小囝先來」。我氣極了,為什麼外國小孩就有特權不排隊?外國人又怎麼的?但在那時,我只是個小孩子,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忍氣吞聲地離開了鞦韆架。挨到那個外國小孩玩得不想玩了,我才上了架,但先前那種興致勃勃想盪鞦韆的勁頭,被徹底沖跨了。我興味索然地盪了兩下,就下來了。周圍的孩子們,也都無心再玩,各自回家去了。
上海這個百年老城,十里洋場,表面繁榮,但各種公共設施,尤其是地下水道,陳舊而淤塞,只需一場大雨,下水道必然堵塞,街上積滿了水,有的地方竟達一尺之深,普通人家不得不用一個圓的木盆當舟船,運送孩子們上學。孩子們放學回來,在水中互相潑水嬉戲,好像在游泳池裡打水仗一樣,絲毫也沒有覺得水災對每個家庭帶來的麻煩和損失有多嚴重。住在高樓大廈的洋人們在陽台上,居高臨下,觀賞水景。他們將一把一把的銅板(相當於美國的一分錢PENNY)由空中撒向水中,窮孩子們鑽進水裡,你爭我奪,在高樓陽台上的大人小孩們拍手哈哈大笑。此情此景,又加上公園裡的鞦韆風波,在我幼小的心靈裡,有了很大的陰影。
我們弄堂對面是英國人開的洋行(現在叫外企),每天都有汽車進進出出,將洋貨由海外運來,賣給上海的市民,賺中國人的錢。那時所有的東西都冠以洋:洋火(火柴),洋車(人力車),洋油燈(煤油燈),洋人,洋房,洋娃娃……
我和我的小夥伴們,暗中策劃了一場向「帝國主義者」開火的復仇計劃。放學了,我們四個人每人準備了一個彈弓,幾顆子彈(小石頭子),埋伏在弄堂的鐵們後(上海弄堂,幾戶人家共享一個大鐵們,作為運大件家具用,平時不開,進出走後門)一俟洋人的汽車進入射程,我們就同時出擊。
不久,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對面的洋行,一個衣冠楚楚紳士模樣的人,下車走進洋行。我們認為時機已到,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打得那部黑轎車彈痕累累,玻璃也碎了好幾塊。命中目標,完成「復仇」任務,我們各自逃回了自己的家中,靜觀洋人的動靜。那洋人出門後拿起車鑰匙正準備開車門時,發現了車上的彈痕和破碎的玻璃,舉起手高聲大罵:GOD DAMM!SON OF BITCH!(該死的!狗娘養的!) 先前那副紳士風度已蕩然無存,開著那殘破不堪的汽車灰溜溜地遠去了。
之後我們還想出些招兒,不定期地出手(復仇),以解我們心中的怨氣。(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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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