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您……?」羅支吾難對。
「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可見你官做大了,把我這老而不死的方某人早就忘到爪哇國去了!」對方不留情面地諷刺。
「方司令?!」全屋子的人都吃一驚。
「實在對不起,老司令!再也想不到您親自來電話。」羅國夫陪笑著說。
「我得向你這父母官求情了。我老頭子有什麼叛國、反黨、亂軍、干政的證據被你掌握了,還是你又有了什麼新門路要投靠,需要拿我老頭子的人頭來祭旗,是不是?」
「這是從哪裡說起,您就是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呀,老司令!」羅國夫一頭霧水。
「呸!什麼老司令!你不如叫我個老不死還實在些……」
「這就叫我沒法說話了。老司令,您有什麼話直說,該打、該殺,我領罪就是了!」羅國夫只能告饒。
「我問你!你派了些不三不四、鼠頭獐目的東西,在我宿舍周圍鬼頭鬼腦的,想做什麼?」
「哪有這種事?」羅國夫大吃一驚,迭口否認。但從矇矓的意識中突然想到了戈進軍,瞪眼向他看去時,只見他於此時雙手向大腿上一拍,「通」地站起身來……
「你還不認賬?」方司令嚴聲呵斥:「好!我叫個人替我說話,……」
從話筒中聽得出對方話筒易手:
「羅叔叔!」一個女聲。
「您是?……」羅問。
「我是雲英,魏雲英!」聲中帶著抽泣。
在這種場合下稱「叔叔」使羅國夫感到尷尬。固然羅與魏仲民是同年參軍的戰友,同是方司令當年部下,轉業後也是同僚。後來雖然成了上下級雙方也無隔閡,兩家之間也無齟齬,叫一聲「叔叔」本屬親切之舉,無可厚非。但現在是辦公室,是公務時間,以私誼相稱未免有徇私之嫌,更何況魏雲英待罪之身,屬敏感人物。可是已經是既成事實,只能硬著頭皮問下去:
「發生了什麼事?」羅國夫對著話筒問。
「我在方伯伯家為他的孫子做『家教』。可是不知為什麼,每逢我上班總有人跟著我,盯梢、擋路、撞(自行)車、語言下流,不像是正規警察。今天就在方家不遠的地方把我『別倒(即以自行車撞擊對方前輪使之倒地)』,腿摔破,手臂也扭了筋。」她委屈地放聲大哭。
「誰幹的?」羅國夫憤怒大叫,兩眼直盯戈進軍。心想,除了他別人不敢!
「你問誰?」方司令又接回電話:「你們汴州市這種『下三濫』的事還少嗎?『六四』的時候你們抓不到『暴徒』,用刑事犯來頂罪,二道壩多少冤魂?雲英媽⎯⎯王素真,多好的一個同志,明明死於陰謀你們硬說是車禍?你們吃的人民飯,穿的是人民衣,幹的卻是缺德事,草菅人命!」方司令越說越氣。
「方司令……老司令!」羅國夫抓住對方喘氣機會低聲哀求:「您總該給我個說話機會吧!就是該槍斃也該叫我當個明白鬼,是不是?」
「我不愛聽你那些花言巧語!」
「老司令,聽我說!……您這些批評對也好、錯也好,我不敢反駁。可是我該向你申明一件事,今天的事沒有我的頭尾。因為事先我沒過問,而事後呢我又無權過問了!」
「你他媽的倒推個乾淨,滑頭滑腦的東西!」對方開罵了。
戈進軍此時推門而出!
「我要向您說的是……我已經省委批准『離休』了!」
「什麼?退休了!」顯然出乎對方意料之外:「你他媽才多大,就不幹了?」
「我不用向您詳細解釋,在種種複雜的原因之中就有您剛才批評的這些問題,不過觀點卻相反。」
「什麼?」
「其中一項就是因為我對『六四』心慈手軟,清查『暴徒』不力。」
「還不力?非得趕盡殺絕不成?」方司令破口大罵。
「……那麼,您對我⎯⎯您的老部下的解釋還感到滿意?」羅國夫眼睛盯著戈書記,彷彿嚐到一絲報復的快感。
「你油嘴滑舌的東西,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方司令氣猶未消的罵著:「那麽是誰接你的班?」
「是戈承志同志!原來的副書記……」羅國夫巴不得招出真正的罪魁禍首。
「戈、承、志……?」方司令沉吟著:「不認識!」
「怎麼,想跟他談談?」羅國夫簡直是惡作劇了。
戈承志啞口禁聲,但卻接連打恭作揖,口中小聲哀求:「千萬別……不敢領教!」
「我不認識人家,跟人家談什麼?連你都不買我的賬,求別人不是自討沒趣?」方司令連打帶敲。
不過,話雖如此,老司令畢竟不是個輕易善罷干休的人:「我想請你替我轉達一句話……」
「我洗耳恭聽!」羅國夫人如其話。
「你就說是我老頭子倚老賣老,說狂話!要是今後再在我家門口發生鬼鬼祟祟的這種事,我就叫我的警衛員把他們捆起來,等你們汴州市來領人!」
說完「卡噠」一聲,電話掛斷了。
「厲害!」王秘書長出一口氣。
羅國夫鐵青著臉走回自己的沙發坐下。
戈進軍悄悄回到辦公室也坐下,大約剛才外出所做的一番善後佈置還算順利,面色平和了許多。
羅國夫先看看小戈,再看看老戈,點上一支煙冷冷地說:「都聽到了?」這當然指的是剛才方司令的訓斥。
大家沉默不語。
王秘書似乎心有不甘,他試著說出別人還不想公開的心思:
「這位老司令還是老脾氣,看不慣就罵,也不管現行的政策是什麼!」
「他老人家只管發脾氣,不知道我們工作難做……」馮主任迫不及待地付合王秘書的情緒,也顯然想為戈氏父子做一番開脫。
「你說下去!」羅國夫沒有表情地說。
「明擺著……」馮主任壯壯膽:「老司令這手伸的也太長了,直接干預地方事務!魏雲英一個刑滿釋放份子,摔傷點皮肉有什麼了不起,犯得上發這麼大的火?這立場站到哪裡去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問問他?」羅國夫冷峭著面孔反問。
「我?……」馮主任這才發現自己失策,只顧了迎合新上司卻忘了正撞在老上司的「槍口」上。
「你!……」羅國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卻正好找到一個發作對象:「你有這麼多旗幟鮮明、立場堅定的話,為什麼不敢當著方司令的面去說,去堅持?」
「我是……」馮主任想解釋。
但羅國夫卻似山洪爆發:「你是想說你在方司令面前沒有資格講話,是不是?這就對了,你沒資格!要想教訓別人站穩立場、遵守政策、就得先看看自己的屁股乾不乾淨!」他借題發揮:「自己不按政策辦事,在別人的指責面前你就理不直、氣不順、挺不起腰,是吧?」
「老書記,我是想說……」馮主任心中不服。
可羅國夫卻不想給他辯解機會,他憤怒地指著他,又有心無心的把手指向周圍轉了一圈:「辦事要講政策,要順應人理、常情。你記住了多少?那魏雲英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振動全室。
沒人應聲。
他連續咳嗽卻話音不止:「誰幹的?……一個已經是刑滿出獄的人,佈置那麼多的監視做什麼?是誰規定的這獄外之獄?都監視到方司令的家門口,你們請示了誰?」
戈進軍看看父親,二人面面相覷。
「還有……」羅國夫打狗給主人看,對準馮主任不鬆口:「那個于喜蓮,丈夫死在天安門,留下孤兒寡母、生活無著落。我對你說過多少回,給她想個辦法讓她們活下去,省得她天天告狀、討飯,你頂著不辦。反而會上會下說我是同情、縱容『六四餘孽』!我這個書記你可以不買賬……」
「羅國夫同志!你這話可就說遠了……」馮主任忍不住反駁,卻看到戈進軍遞眼色要他冷靜,於是急轉直下地嘟嚷著說:「這于喜蓮的事還是辦了嘛!到造紙廠當了清潔工。」
「可她上班不過兩個月,你就縱容造紙廠把她『下了崗』。」羅國夫厲聲說:「你怎麼能拿老百姓的命來當籌碼呀?」
「我也不賭博,要什麼籌碼?」馮被捉到痛處,無力的表白。
「還有……」羅國夫不依不饒,趁勢嚴斥:「我是說……你身為『老辦公(辦公室主任的謔稱)』,又兼『落實政策辦公室』主任,可你滿腦子沒有一點政策觀念。再拿那個祁瞎子來說,已經『平了反』為什麼不給人家落實政策?」
「那是……那個姓祁的他自己不積極,不申請,對黨的政策不信任!」馮主任強口頂撞,既然破了臉他也就顧不得什麼了。
「他不積極,你也就不積極?他對黨的政策不信任,你就任他不信任;黨的工作讓群眾牽著鼻子走,還要你這黨的機關幹什麼?」說著他又咳嗽。
震撼於老上級的餘威,再加上自己確實也做了幾樁陽奉陰違的事,馮主任明知自己是替人受過也只好忍得這口惡氣。以表白口吻有氣無力地說:「反正我工作的好壞自有公斷。」
「我知道你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要我早下台!」羅國夫明顯的敲山振虎:「這一點你做對了,我『平安降落』了,可以說是你勝利了!但離你為所欲為還太早。老百姓的意志,你是逾越不過的。像方司令那樣和老百姓心連一起的老觀念,你是逾越不過的!」
說完他抓起皮包扭頭就走,實在卻不過情面,在門邊碰了碰戈書記送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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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