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他想起了「鬥爭哲學」。凡是共產黨幹部就都有一種通病，既勇於外鬥又熱衷於內爭。外鬥是內爭的資本，而內爭卻又是外鬥的目的。儘管在對付老百姓方面他們完全一致，但私下裡的不同派別、不同利害使得他們必然地又各揣一本賬，誰也不肯讓誰。這次二道壩事件發生的突然，奇怪。誰又能料定沒有「黨內鬥爭」，官場傾軋的影子呢？
管他是不是，捅出來再說，時間不等人！
「……我覺得……很像一部電影。……」張文隆變得語調呆滯。
「什麼，電影？」羅國夫嗤之以鼻的聲音。他看看手錶，對屬下遲遲不露面感到不耐。
「有一個電影叫《西安事變》……」張文隆自顧自地說下去：「一個姓蔣的總司令，被姓張的副總司令扣押了。蔣的南京大本營在討論征伐，一個姓何的主張轟炸西安，可他內心的希望卻是想把姓蔣的也炸死，他來掌權！……」（大陸製作的電影如是說）
語言乏味，沒絲毫文采，人人皆知的故事。
可是，羅國夫眼鏡後面的兩隻小眼睛卻似多了兩道珠光，盯視著對方似乎要射穿他的腦殼。
李麟傻乎乎地張著大嘴也回望著對方，好像很抱歉：故事講得不好！
輪到羅國夫用腦子了。首先一則典故浮上心頭：「韓信用兵，酈生遭烹（事見《史記．淮陰侯列傳》：漢王三年⎯⎯公元前204⎯⎯韓信攻齊。酈生作為漢軍代表說齊順漢。在齊已答應的情況下，韓信怕酈生立功，不顧其死活悍然攻齊。齊王田廣以為酈生賣己，將其烹殺。）」。自己僥倖沒有做成酈生或蔣介石，但身邊難說就沒有韓信或何應欽。借刀殺人，雕蟲小技，所有「高幹」都有切身的經驗。不管什麼戰鬥任務都必須「側身作戰」，一方面防禦正面敵人，一方面側防身後的「黑槍」！
羅國夫掏出手絹擦擦額頭把眼光轉向武警大隊，嘴裡半清不楚的自言自語：「我要是死了，你們的名義是為我復仇；我要被扣做人質，你們的名義是解救；我現在活著回來，你們『馬後砲』的去大殺大砍，而血債卻要我負。而且在事後『總結經驗』中必有一條，即『官聲不好，激起民變』！可是我在二道壩被困的五個小時裡不見你們一個人影！………」
他笑了，笑的很難看。
兩位幹部快步走下縣委大院的十七級台階。前面的穿西服，後面的穿警服，帶「三級警監」銜。二人一胖一瘦倒也相映成趣。
羅國夫理也不理二人伸出來待握的手，站在「牛頭車」後車廂上劈頭蓋臉的發洩：
「黃子敬！看來你這縣大老爺的院子比我這老頭子的腦袋重要的多！……」他口沫橫飛。
「……我們動手晚了……晚了！…是市裡戈書記說，再等等，再等等……怕早了對您有危險。」黃子敬惶恐中不忘解釋。
「二道壩亂成那個樣子，你們麻木不仁，行若無事，裝聾作啞？……可在你這縣城裡卻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對老百姓橫挑鼻子豎挑眼！」羅國夫當著武警大隊不給對方留一點情面。
「我們……反應遲鈍，嚴重失職！」黃子敬只有陪小心。
「張萬慶！」羅國夫喊著縣公安局長的名字就像是喊待決囚犯。
「有！」張萬慶頭也不敢抬。
「你說！……你要帶這些人去幹什麼？」羅書記指著武警大隊。
「我們……」張萬慶期期艾艾：「我們動作太慢，太慢……今天是星期天，各中隊都休息，所以……集合慢……」
「我問你，集合去幹什麼！」羅國夫仰臉看天。
「去二道壩！」
「只怕你們到了，我的人頭也就落地了。你去收我的屍？」
「……我們敵情觀念淡薄，居安不能思危……」黃子敬趕緊接過話頭承擔責任，以免自己的部下委屈。
「你！……」羅國夫手指張萬慶又指指張文隆：「你的見識還不如一個開車的！」
倒把李麟搞的不好意思。
「你，」羅國夫不放過張萬慶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是他的老下屬，也可算是心腹之一。今天關鍵時刻對老上級遭難反應不力：「想救我？豈不知是在害我！」
「我……」看來張萬慶一肚子委屈。
「命令他們解散！」羅國夫命令張萬慶。
「是！」張萬慶只有這個字答應的痛快。
「把你們『縣委班子』集合起來，我有話要說！」他轉指黃子敬。
黃子敬連聲稱是，回身對一位秘書型的年青人說：「快去通知！」然後央求般地對羅國夫說：「請羅書記裏面說話吧！」
看了這幕大官訓小官，李麟十分開心。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位「乘客」變得可愛起來，便主動扶他下車。
再把眼光落到駕車人身上，羅國夫似乎對他剛才有所冷落感到內疚：「原諒我，氣糊塗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張、文、隆！」李麟一字一頓。
「多虧這位小同志，……」羅國夫對黃、張二人介紹：「麻煩你們派個人替我招待、招待他，怕是還沒吃飯吧？」
「不麻煩了！」李麟卻不願多做停留給人過深的印象，他謙遜地拒絕：「天快黑了，我還得趕回去！」
看到上級如此禮遇這位面帶傷疤的年青人，二位縣委幹部怎肯放過討好的機會：「不忙，不忙，吃完飯再走！」張萬慶對秘書吩咐：「請廚房準備一下！」
秘書當然明白，車夫吃飯事小，市委書記吃飯事大，連忙跑去佈置。
李麟堅決而有禮貌的辭讓：「我真的還有事要辦，羅書記！一路照顧不周，您別見怪，再見！」轉身發動牛頭車。
可是，羅國夫剛登上大院的十七級台階又倏地轉回身叫著：「忘了，忘了，氣忘了！張文隆！……我還沒給你車錢！……」
李麟揚揚手：「小事，不值一提，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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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