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可憐!」李麟嘆道:「攤著這號老子。」
「要是碰上我,我就把他宰了!」文陸咬牙切齒。
「說那些大話有什麼用?」李麟說:「眼前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她是太苦了!」文陸沒法回答李麟的問題,只能搖頭頓足地嘆氣。
「我們剛剛有個窩……」李麟掂量著情勢:「還不能算是安定了,再添一個不同鄉、不同里的女孩子,難免惹人懷疑。……要是結婚呢,你們年紀還小。雖然婚姻法規定十八歲以上可以結婚,可是你們要去登記的話政府還是會找理由不批准的。……」
「誰說要結婚了?」文陸不好意思地說:「我是想不能再讓她在家再呆下去!否則,一旦她爸把她再賣了,她不死也得瘋!那……那好好一個人,不就眼看著葬送了?」他竟流下淚來。
看著義弟如此傷心李麟不忍就此離去,他跟著又走回堂屋。
「先寫封信安慰安慰她,讓她再等一陣子。只要我們有辦法的時候一定接她出來!」李麟安慰地說。
文陸沒回答,但意思很明白,這樣的信遠水不解近渴,安慰減不輕痛苦,不如不寫。
李麟沒法排解文陸的苦惱,自己也煩躁起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一會打開有線廣播又關上;一會隔窗看著院子裡王欣與灰虎嬉戲,在雪地上打滾。
「這孩子倒不怕冷!」李麟隨便地說
可是一提起這個「冷」字彷彿自己也不太暖和。他走向爐子,把火捅旺,手圍著煙桶抱怨說:「這麼冷的天,這爐火離不得人。舅舅就是伺候不好這個火才凍得生了病……」說到這裡他突然住了嘴。看看文陸,他的眼也似剛睡醒一般明亮起來。
「舅舅……」李麟咀嚼著這兩個字。
「舅舅……」文陸也反覆著這兩個字。
「舅舅沒人照顧,我正打算替她請個『家庭工』呢!」李麟說。
「把月蕙接來豈不正好?」文陸彷彿發現新大陸。
「把她接來照顧舅舅,女孩子總比我們細心些。我們三天兩頭點一卯,想照顧也照顧不到好處。再說針線上、衣服鞋帽上,不但舅舅有人照顧,連我們也能跟著沾光。」李麟熱烈地說。
「老人上了年紀,總有爬不動的時候。總不能到老來連口熱飯也吃不上,有月蕙照顧兩得其便。她年輕勤快,舅舅慈祥和善,一定能合得來。我這就寫信去!」文陸已經忙不迭了。
「別忙,別忙!」李麟制止:「這只是咱們的打算,舅舅同不同意呢?老人脾氣固執,萬一頂了牛就不好挽回了。再說,也不是說來就能來,一大堆事要準備,我們這裡住著兩光棍,總不能在這裡擠。舅舅那裡倒有房子,雖說是一老一少,可畢竟又是一男一女,人言可畏。這些問題還得好好計劃呢!」
「這好辦……」文陸一邊說一邊想:「讓她住于大姐家,正好作伴。」
「是個主意!」李麟深深地點著頭說:「既克服了困難,又落得個皆大歡喜。就這樣定了!」
「好哥,好哥!」文陸感動地恨不得磕頭:「你可真是我的親哥。不但救了月蕙,也等於救了我。我要把你像灶王爺一樣供起來,不管我吃什麼你都先嚐第一口。不…不…不能像灶王爺!成天煙薰火燎地,你該像那畫上的菩薩,觀世音,救苦救難……」他高興地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算了,算了!……別拿話來甜和人了!」李麟取笑著:「只要將來不嫌我這做哥的礙手礙腳就算燒高香了!」
「哪能,哪能……」文陸顧不得害臊急口辯白:「長兄為父嘛,我怎能忘恩負義呢?」
「好了我也該走了,你記住兩件事:一,中午給舅舅送飯,到飯館裡叫點清淡可口的,親自送去。第二,月蕙的事你不要開口,等我去說。要是你沉不住氣,辦砸了,可別怪我幫不上忙了!」
「當然,當然……我聽您的!」文陸恭謹又溫順。
李麟走了。文陸想了想還是要給月蕙寫信。先是熱情地告訴她與麟哥商量的結果,再勸她耐心等待,最後結語是光明在前。估計到可能的措詞不當或錯字,硬把與灰虎打得火熱的王欣拖進屋來,頗為認真的作了一番修改。五年級的小王欣已經學寫作文了,也居然挑得出幾個錯字。文陸答應中午請他到飯館吃「爆肚」。
在村子裡的小飯館吃完飯,為祁老人叫了一盤蒜黃炒肉絲,一盤綠豆芽,一個苜蓿湯,把它們裝進暖筐裡提上。文陸打發王欣回家,自己牽著狗向「重新做人廬」走來。
老人倚在床上滿臉堆笑地迎著文陸:「我這輩子沒兒沒女,自覺著是無依無靠了。想不到得到你們哥兒倆,使我老來得『濟(土話,福氣的意思)』」
「何必這麼說呢!您老不是已經把我們當兒女了嗎?」文陸很會安慰人。
「年青的時候不知愁滋味,到老來就支應不了了!」祁冠三慨嘆著:「養兒為防老,有兒子也不過如此。有你們倆,我死了也就不委屈了!」
「別想這麼多,舅舅!您這是小感冒一場,過兩天就好了。您先吃飯吧!在哪裡吃?是到桌子上,還是在床上?」
祁冠三想起床,可是剛蹬上棉褲就冷得「噓噓」連聲。文陸趕緊又扶他退回被窩:「算了,算了!您別勉強,就在床上吃吧!」說著拉過一把椅子把把飯菜擺上:「趁熱,您慢慢吃!」
文陸覺得這屋子仍然很冷,打開爐子一看,又滅了!這次不是封火不善而是忘了加煤……
「我說這麼冷呢!」文陸又張羅著生火。
「一到冬天我就犯愁,侍弄不好這爐子,連口熱水也喝不上!」祁冠三抱怨著。
有心的文陸一想,這不正是說話的好機會?於是不顧囉唆信口道來:「這家裡沒個勤快人照顧就是不行!添煤加炭哪,熱茶熱水呀,柴米油鹽啦……再往大裡說,一年四季的洗衣服、拆被子,收拾屋子、打掃院子,不都得有人操心?」他口似推倒了的核桃車「嘩啦、嘩啦」不停。
祁冠三卻怎麼也想不到文陸的心思上,只一個勁的自我滿足:「有你和麟子我就十分知足了,再想那麼多你們為難,我也為難。過日子就像小孩子玩氣球,想得是越大越好。可是氣太足了就撐破了,還是湊合著過好,知足長樂嘛!」
文陸覺得文不對題,便細心的「啟發」:「我和麟子哥都是男孩子,有心孝順卻想不到細處。拿今冬來說,您的棉大衣都洗白了,棉花都團成了疙瘩,我們誰也想不到給您換件新的。說不定您這次病就是凍的!要是個細心人早想著給您換件羽絨的,鳥槍換砲,您也就凍不著了!」
「這也怪我,沒想到冬天來的這麼快,早知道到曲禿子的時裝店裡隨便挑一件也不值什麼。」老人還以為文陸是在自我檢討,覺得很不過意,便安慰地說。
「我是說我們男人都是粗心大意。要是個女的就疏忽不了!」文陸覺得這是邁出重要一步的時候。
「哪裡去討女人去?」老人笑了。
事情說到這一步,只要再說一句「我給您介紹個家庭工」,這層窗戶紙就算捅破了。可是,文陸臨到嘴邊又猶豫起來。麟子哥說過老人脾氣倔,萬一拒絕了就難以挽回了。因此話到嘴邊的最後一句反而不敢說出來,不得不模模糊糊的封口:「我小人家見識,只是說您身邊該有個人來照顧。……」
誰知,這一來老人更誤會,還以為是在勸他找個「老伴」。他接連搖頭地說:「我老了!誰肯來伺候一個行將入土的人?害人害己,斷然使不得!」
文陸這才發覺:自己平日自恃嘴刁舌乖,能天花亂墜。殊不知到了這尷尬難以直言的場合,竟是如此之笨,恨不得抽自己一頓嘴巴!
「我說的……不是那意思……我是說……」想想越說越不得明白,索性不說了,留待麟子來轉圜或許好些。於是他打開爐子,一鏟一鏟的加煤。@#
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