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嘎子很快便來了,老遠老遠就嬉皮笑臉地。三嘎子也是這地方上的一條好漢,可是平生最服氣的人,就是鴨母。他從前是小青年的時候,是鴨母男人手下的嘍囉,如今混成氣候了,卻最怕鴨母。他涎皮地笑著,湊到鴨母旁邊,叫道:「這不是個稀客麼,這不是乾娘麼?」
然而鴨母雙眼瞪得牛眼大,稱他為「拿刀跺的,短陽壽的」。三嘎子嘻笑著說:「乾娘,你不要罵得這麼恐怖,好不好?」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香煙來,彈出一支,恭恭敬敬地敬到鴨母面前,鴨母伸手就給他打掉了。三嘎子蹲到地上去揀,依然仰起頭來望著鴨母笑。他是唇紅齒白的一個人,只是一臉的蠻氣,但笑起來依然是動人的。
三嘎子將彈出來的那支夾到自己耳朵上,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雙手呈上前來,他的兒子也在鴨母身邊挨挨擦擦地勸道:「鴨婆婆,你就接起呀。」
鴨母眼睛裡漾起了笑意,嚴肅地叼在唇間。任三嘎子掏出火機來,為她點火。鴨母又毫不留情,噗地一口,吹滅了他手上的火。
於是三嘎子本已心虛的良心就得到了安穩,他瀟灑地敬了一圈的煙,請婦女們自己抽,自己不抽的就帶回去給自己的老公抽。輪到他自己那傷痕纍纍,抽抽咽咽的堂客時,他將煙盒舉到她鼻子前,臉湊到她臉上,笑問道:「這位女子,你也來一支,好麼?」
三嘎子的堂客本還含著淚,就掌不住自己的臉,撲哧一聲笑了,害羞地埋下臉去。
這堂客便跟著三嘎子和孩子,一家三口回去了,三嘎子的兒子嘴裡依然含著一只完整的雪糕。這群婦女們卻覺得悒鬱了,她們怏怏不樂地,靜靜坐了一會兒,手上來回搓著三嘎子敬的煙。只有鴨母一個人鼻子嘴巴裡都冒著青煙,兀自吸著,看得起勁得很,好半天,她才彈彈煙灰:「真是,骨頭只有三兩重。」
婦女們曉得她說的是誰,便撇著高傲的嘴角,紛紛說話了:「你看,都把她打成那個樣子了,就像打畜生一樣。」
「就這麼哄了一下,她就跟著回家了。嘁—-」
「要是我,我就直接跑回娘家,叫我兄弟來為我伸冤。」
「哼,她要是想回娘家,還跑到我們這裡來找鴨母幹甚麼?她就是這麼賤巴巴的。」「她賤巴巴的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說的是,她心裡拿準了鴨母會替她伸冤的,讓她有臺階順著下。」
「等著吧,別看這時候一家人都上館子去了。過幾天照打不誤!」
「鴨母,到時候你何止有煙抽?還要坐酒席的。」婦女們唧唧地笑,高瞻遠矚地預計傷患下回的傷情一定遠遠超過今日。
鴨母的臉上著黑霜,呸地吐出香煙末子來,惱火地道:「下次再唱這台戲,我們不必勸得如此勤苦了。她?是好日子過得發酥了。」這句話是說到點子上了,這個挨打的婦女,她的日子太令人嫉妒了。(待續)#
責任編輯: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