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小說寫於一九七六年,以作者父親真實的人生歷程為基礎寫成。一九九七年廣西一家文藝雜誌《西江月》以《壯士淚》為題連載了該小說。可是連載到十三期就被相關部門批評有「嚴重的政治問題」,被勒令停止連載。雜誌社被責令停刊三個月整頓,主編也被撤換。二零零一年北京一書商以《極樂園》為題在團結出版社又出版該小說。初版10000冊,但只賣出不到200冊又被下令封禁。作者的作品被全面封殺,所有報刊不能發表他的任何文字,他的名字也不能出現在任何媒介上。作者被開除了中學教師的公職,還被責令任何單位不得錄用。
引 子
我曾在自己的另一部小說中寫過這樣一句話:當初上帝在創造了人的身軀後,卻同時也讓人有一顆醜陋的魔鬼的心……
讀了本書,你也許會顫慄,你會悲嘆,人性原來如此的醜惡啊,陰謀欺詐罪孽還有愚昧無所不在,魔鬼被當成了救世主。
一個令人惡夢縈繞的時代,一個可悲的時代,一個五千年中華文明受到空前摧殘,中華民族泣血垂淚,屈膝折腰的時代,一個充斥著謊言欺騙的時代,一個集古中外獨裁專制罪惡於一身的時代。而這樣醜惡的時代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呢?這是魔鬼撒旦強加在中國人頭上的宿命嗎?
上帝,救救中國!讓魔鬼撒旦遠離我們吧,讓那所有的醜陋所有的惡行遠離我們吧!上帝,救救中華吧!阿門。
一個不大的山村,村中住著曾、李兩姓人。曾家是小姓,李家是大姓。
從祖輩的祖輩開始,曾家人世世代代都有人在朝裡做官。慈禧駕崩前五年,曾家還出了一個舉人,這曾舉人居然就成了大軍閥袁世凱的參事;民國時,曾舉人一躍又成了革命黨的大官,管著幾十個縣。可是,查完李家祖宗十八代,都是清一色的布衣貧民。
人們說,老天爺已註定了李家人要世世代代為奴。
人們說,老天爺已註定了曾家人要世世代代為主。
這是老天安排的呀,李家人是多,也不能不認命。
可是,李家卻有一個叫李明的青年不認這個命。
李明小時曾跟外祖父學了幾個字,憑著一股勁,他也著實讀了幾本書。他說,曾家是人,我們李家也是人,人就應該平等。
他甚至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和曾舉人的孫女曾小梅戀上了。李明對小梅說,他要幹一番事業 ,要為李家人爭口氣,也為了像人似的生活。
小梅說:「明哥,我好怕……」
李明問:「小梅,你怕什麼呀?」
小梅說:「你……你能行麼?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平等的呀,老天從來就護著富人呀!」
李明堅毅地說:「我總要盡力……」
李明家住在村西頭,一間小瓦房分兩半,裡半間住著父母,外半間住著李明和他弟李志。這年,李明二十三歲,李志十九歲。
現在一家人正愁眉苦臉。母親剛產下一個死嬰,她躺在床上低聲啜泣,那瘦削的肩頭不時在抽搐。要命的是糧食沒有了,米缸裡僅有的兩升玉米還是娘舅家聽說要添外甥了,由大舅娘送來的。
「唉,都是老天害人呀,」父親嘆著氣,自言自語地說,「一場大雨就把快到嘴的糧食沖走了,曾家的租子還沒交完呀……」死了小兒子,父親似乎並不放在心上,他關心的是糧食和租子。
李明低著頭,默默地在想什麼。好一會兒,他似乎下了什麼決心,抬起頭望了望母親,又望了望父親說:「爸、媽,聽說曾十四的兒子曾小保被抽壯丁了,他家願出五石穀子請人頂替,我想去……」
李明的話,爸媽都吃驚了。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呀!母親止住了啜泣,說:「明兒,你不能這樣想,再窮也不能讓你去當兵。」
父親狠狠地吸了兩口煙,又「叭叭」地嗑了嗑菸斗,這才瞧一下李明,問:「小子,你不怕死?」
李明搖搖頭,輕聲說:「不怕!」
母親搖手說:「不,你不能去!」
父親咬咬嘴唇,說:「讓他去吧!在家裡也不好活。」
母親又低聲地哭泣起來,李明鼻子也一陣酸。他走近老二李志,拉著他的手說:「弟弟,你已經不小了,以後這個家全靠你了,你要懂事,要照顧好爹媽。」
李志眼紅紅的,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點頭。
一抹昏黃的陽光照在一片雜亂的樹叢上,樹叢裡,幾隻鳥兒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一面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一條小溪在樹叢底下緩緩流著,一對緊緊相擁的年輕人的身影在溪水中搖曳……
是什麼時候了呢?待最後的一抹陽光也消去了,大地落下了一層灰暗的帷幕;待那唱歌的鳥兒也不見了,四週變得一片空寂。這時,唯有一縷晚風伴著那有點清涼的月光悄悄地吹。
「小梅,你冷嗎?」男青年終於說話了,他附在少女的耳邊柔聲地問。
「不冷,和你在一起,我不冷!」少女低聲的說。她把頭深深埋在男青年寬闊的懷中,她的眼睛黑黑的,大大的,忽閃忽閃的。她的臉兒實在比天上那月兒更迷人。
男青年無比愛憐地瞧了少女一會兒,又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你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該回去了 ,讓你爹知道……」
少女告訴男青年,她那在東洋讀書的哥昨天回來,哥今天一早就拉著爹到省城去了,說有要事去找鄒軍長,家裡就只有繼母。她不怕繼母,只要能和明哥在一起,她誰也不怕。
男青年輕嘆一聲,喃喃地說:「聽說東洋鬼子要打到湛江了……」
「是呀,聽我哥說,東洋鬼子不但要打湛江了,還準備打到南寧呢。」少女頓了頓,「明哥 ,你不去了,好麼?」
叫明哥的青年苦苦一笑,搖搖頭,「我不去不行呵,家裡已揭不開鍋了,五石穀子也夠家裡熬半年……」
「我……我可以幫你呀,我家裡有的是糧食!叫我爹給你一些,免了你家的租子。李明哥,只要你不離開我,就是偷我也要偷出些糧食給你……」少女依然緊緊地偎在李明懷裡,依然在柔情萬千地望著他,那眼裡更是充滿了期待,充滿了焦慮。
李明動情地說:「小梅,謝謝你,謝謝你,我……」
「誰要你謝!誰要你謝!」小梅在李明懷裡不斷搖頭,「你答應我,不去了,你答應我呵!」
李明微微嘆息:「唉……」他又搖搖頭。
「你心裡就沒我!」小梅生氣了,她的手直在李明堅實的胸脯上擂著,「你就是想離開我, 是嗎?你……你真狠心呵……」說著,她嚶嚶啜泣起來。
李明慢慢閉上了雙眼,他的眼裡也流下淚水。他不知說什麼好,惟有緊緊地擁著小梅。 好一會,他才斷斷續續地說:「小梅,你……原諒我,我……不是想離開你,我……是沒辦法呵。就算我……就算我現在不去,你想,你爹會讓你跟我麼?會讓你嫁一個窮光蛋麼? 你爹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我們走,我們兩個人都走……」小梅更緊更緊地擁著李明,激動地說,「我不管了, 我們走得遠遠的,只要和你在一起,什麼地方我都願意去,明哥,帶我去,好嗎?明哥……」
「傻姑娘,」李明搖搖頭,「你不知道,那要有多苦!而且,你爹也會派人去找我們,把我們抓住,那時,他不打死我才怪……」
小梅急忙說:「我們可以到一處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呀,哪怕到海上孤島去也好,到深山老林去也好,只要和你在一起,什麼地方我都願意!帶我去吧,明哥……」她滿是淚水有點蒼白的臉緊偎在李明的心胸上,聲音有點激動和哀怨。
李明心裡隱隱作痛,他知道小梅很愛自己;他也知道,只要自己願意,小梅會真的跟自己走的,就算走向地獄,小梅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了去的。然而,這怎麼能呵!小梅是多麼好的姑娘!怎麼能讓她跟著去受苦呢!
「小梅,」他滿懷柔情地說道,「小梅,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感激你,從心裡感激你……」
「你不要說感激,我說過不要!」小梅打斷了李明的話,「我只要你答應我,讓我跟你一塊到遠遠的地方去,你到哪去我也到哪去,你要答應我……」
李明苦苦一笑:「小梅,只要你能快樂,我願意用我的所有來換取呢,甚至可以用我的生命 ,可是……」
「不要說可是,好嗎?」小梅急急地用手堵住李明的嘴,急急地說,「你不要說……不要……好嗎?你不要再傷我的心,好嗎?明哥,你不要再傷我的心了,不要……」
李明在心裡嘆息,不知該怎麼好。他撫摸著她的頭,給她擦掉眼淚,又吻了吻她的頭髮,很想說什麼安慰她,卻說不出來,又不知怎麼說。一會兒,他把她的臉捧起來,默默地看著她。朦朧的月色中,她的臉顯得更是迷人,那美麗的忽閃忽閃眨著的大眼睛裡,竟充滿了柔情萬千,又顯得軟弱無力。她的嘴唇嚅動著,還聽得見她那楚楚憐人的聲音:「明哥…… 我愛你……」她始終都是緊緊地摟著他……他們的心中再沒了別的,只有自己懷中這親著愛著的人……@
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