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王大炳和他的女兒(5)
王玲在得知她被錄取的消息,究竟高興到什麼程度我不知道,我想到千千萬萬個類似王玲的孩子,不一定都會得到她這種比較滿意的結果,中學畢業升入中專,以及今後處社會的人際關係是非常複雜的。
開學前三天,王玲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大包來到我家,那包裡裝了一袋綠豆,一袋芝麻和一大塊農村的「老臘肉」,滿臉汗水,臉蛋漲得通紅的王玲向我解釋說:「這是我媽的一點心意,本來還想把家裡的幾十個雞蛋帶來的,但我實在拿不動了,再說路遠迢迢的,雞蛋在汽車上又容易打爛,所以我沒帶。」
我知道在偏僻的長壽農村,她送來的東西恐怕要算農家最值錢的禮物了,我那能收下?便對王玲說「你母親對你的用心,你應當牢記,這些東西,你在大熱天這麼老遠的扛來,謝謝你媽的心意,但你還是帶到學校去,酬謝一下你的陳伯伯吧。」
後來我知道,陳明生也沒收她的禮物,最後還是送給了班主任林老師了。
後來,陳明生告訴我,他已問過張主任,知不知道王玲送禮給林老師這件事,張主任說林老師壓根就沒有提起此事。若不是陳明生起了作用,王玲能不能走進工業學校的校門,並坐在課堂裡上課,恐怕還是一個未知的事。
後來為托附王玲的入學和學業,我曾兩次去過林老師的家,在他的家裡家庭電影,櫃式空調,國外進口的高級VCD,講究的傢具擺設,應有盡有,比我富裕多了,他那裡希罕王玲帶來的一包綠豆,一塊臘肉啊。想到可憐的王玲連內衣都沒有換的,我心裡真有說不清的滋味。
聽這位林老師說,他除了工作外,還兼任好幾個業餘的職位,他拿給我的名片上寫著,某機械進出公司的推銷員。
因窮而逼出來的致富狂熱,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鼓動下,對窮得上無片瓦的中國人,產生了一股不可抗拒的誘惑力。尤其是像林某這種人,鄧小平的政策意味著一個富人集團從社會中分化出來。古人說:「人無橫財不富」。
所以現在知識分子,也學會了這種從更窮的人身上進行「原始積累」的手段。這可是中國人中前所未有的,這種現象無疑是文革道德墮落的繼續,有這種行為的人,怎麼能擔當塑造人類靈魂的神聖使命?
中國近代教育事業經歷毛澤東瘋狂的摧殘已完全墮落,人們以隨意的罵人打人為習慣。以公開槍劫為樂事,社會道德的危機日趨嚴重。接著就被一群打著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者搞得面目全非。
教育的危機,可說是當前社會最大的危機。形形色色的腐敗以及公開的損人利己已嚴重腐蝕了青少年,據報上透露,未成人的犯罪年齡比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低了三歲,1999年公佈的我國青少年作案數,佔整個刑事案件的19%,並以偷、盜為重點。
先前還有在報章媒體上發一點「救救孩子」的吶喊,也漸漸的淹沒在「怎麼發財」的囂聲中,人們似乎對社會的墮落感到麻木,當局更擔心的是救救孩子的吶喊會引發六四的回聲,會因此而動搖中共統治的大廈。
「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口號,就像包著無數腐肉的儂包,越包越爛,人們耽心,為維持一個腐敗政局的穩定,究竟會把中國引向何處?
我們古代的哲人主張內心的修養。把修心養性當成教育的出發點,百年樹人是一件好不容易的事業,被一群打著「解放中華民族」,「砸爛封建禮教」的革命家們糟踏得一無所存了。
當然,王玲送給林先生的禮物,既無聊也無知,然而這恰恰是被社會看作可行的途徑,林先生對給他送去的酒和煙不屑一顧,這區區一千元的禮物,對聚財有道的林先生哪裡算得上是「禮」?但對於連布衣服都沒多一件的王玲,恐怕就是一筆想了又想湊了又湊的大數字。
同在一個課堂上的師生怎麼面對這種不公平的尷尬?所幸工業校求學三年,王玲在班上的成績一直名列前矛。我想這大概是王大炳的遺傳基因作用,是他那雙死不瞑目的靈魂,在陰間對他女兒的督促?
1999年夏天,她從工業校畢業以後,在南坪一家電力公司下屬的配件加工廠從事技術室的工作。算是她躋身城市找到了安身立命的「一業之地」,實現了她的母親最低的要求。
由於我已年老,這幾年很想找到繼承我的遺志,完成對這個時代無情批判的大業,我曾傾注於我的兒子身上,但令我羞愧的是,在和社會爭奪我的孩子時,我卻失敗了。
曾一度把這種神聖的希望寄托在王玲上,然而沒料到,我的影響終於沒有戰勝惡劣社會空氣對她的影響,三年的中專生活,在環境的陶冶下,她那原先誠實的品性被漸漸改變,漸漸地我們失去了原先那種感情,自2003年她結婚以後,我們就很少往來了。
但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延續,王玲是王大炳的女兒,他們身上固有的秉性會最終會起作用,我想我終生反對專制主義那種不懈鬥爭,終會在中國這片熱土上結出碩果。(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