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散落在市井裡的鹽源難友(2)
跟著老夏向裡面的房間走去,那裡面擺著三張床,一股低檔香水夾著霉氣迎面撲來,那床上亂扔著骯髒的被褥,以及亂堆在一起的衣褲,地上丟著滿地的煙頭。證明這些男女們過著群居的流浪漢生活。
看到他們的生活現狀後,我馬上會想到,為了求生存,他們極有可能就會在今晚的某次行竊中,被當成嫌疑人抓進看守所,他們從小就失去了受教育的權力,不知什麼時候成了社會棄兒,沒人關心過他們的苦難和內心痛楚。
其實我在鹽源渡過的十六年時間,早瞭解他們了,他們是些從市井和農村流落出來,生活失去來源的人。他們被抓起來,又被監獄放出來,正常人謀生的路在他們腳下已經斷絕,只好落到這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田地。
中共不但對知識份子造下了罪孽,尤其對勞苦大眾,造下了比歷代王朝更深更廣的罪孽。
下午留下夏光然與我單獨相處的時間,他向我講了他目前的生活,特別講到在與孟平合夥做機械零件生意過程,他說:「不久前,孟平背著我將價值三萬元的零件,私自拉了一車到成都出賣。突然說僱傭的包運車是黑車,車在運送過程中失蹤,這件事發生得太蹊蹺,那是大家好不容易湊起來的本錢。車是孟平雇的,想不到這小子給我玩黑吃黑的把戲,現在底金抽空了,生意也做不起來了,所有的人就只好在這裡鬼混了。」
我聽了他的話心中禁不住一陣驚異,孟平的底細我並不清楚,當年在六隊物色越獄的人也是劉順森親自定的,我和他的交往並不深。那一次三個人從六隊出逃。究竟怎麼栽在重慶,我也不清楚,但獲刑的人中除劉順森飲彈刑場,其餘兩人都判了無期徒刑。
論人品他縱然變得再壞,也不可能拿大家湊的錢做出這種缺德事,就是黑社會裡也講兔子不吃窩邊草!否則怎麼在江湖上混?
沉默好半天,我憂慮的問他:「你同孟平推心置腹的交談過了嗎?我想現在社會極混亂,運輸車發生這種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當然也不排斥你講的黑吃黑的可能,眼前我覺得你總要找一個正當的謀生職業,不能老在社會上混。」
為了規勸他,我介紹了潘老的為人和晚節,他晚年只是幫人站櫃檯,用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過他的晚年。像老夏這種經歷比潘老驚險的人,更要保持一個政治犯的本色。我建議他最好找一個事企業單位,從事管理的職業,千萬不可在當前的困境中消沉墮落。
1987年我在朝天門碼頭附近的水果市場上,碰到了王正印,在王正印家裡再次與夏光然相見,當天晚上在王正印家留宿一夜。
這一次有比較寬裕的時間向他們較詳細瞭解。
老夏刑滿釋放後,便同賴開明,張映國等一起做收購黃連生意,據他說受商販騙,賴開明被人暗害,生意也散了伙,便跟王正印來朝天門做水果生意。
同孟平交談到過去農六隊可歌可泣的鬥爭往事時,他的評價是,「我們當年在做蠢事。」他對中共有一種特殊的看法,他認為同中共講真理是可笑的,更不主張同他們正面的硬拚。
他說:「真理在共產黨眼裡,只有大傻瓜才會孜孜不倦追求,只有愚弄人的時候才會講『犧牲是偉大的』。」
他斷言人是自私的,他說:「與其抨擊當局,觸惱他們,還不如去做破壞這個社會的事。例如不惜手段賄賂當權的,通過他們撈回大把鈔票,或者把毒品販到這個國度來,或從事走私,總之『生意』做得越大才算好漢!」
1992年,孟平兩次到北碚來找我。第一次拿了一個摔壞的轎車面罩,叫我找人給他焊補一下,他說他最近已經在作進口車的走私生意,自己也有了一輛本田車。我告訴他日本車的面罩,不能用普通焊補,只有另外下材料仿製一個,價格要五百元,他沒有思考的一口答應了。
那一次,我雖然沒有問他的生意是怎麼做的,也沒有問他現在有多少錢,但我根據中國人還很少有私車年代,他就擁有了轎車,一定在按自已的計劃,在做很大的生意,大把撈鈔票,一步步躋身於「中產」行列了。
第二次他拿了一大卷英文資料,我看是一部全自動洗衣機的圖紙和清單,於是我好奇的問他:「你怎麼又在做走私車,又在做洗衣機?」
他說:「重慶洗衣機廠生產的洗衣機是我從國外搞來的,我已經買斷了它的專利,現在我已查明,這個廠未經我的同意,大批仿造這個產品,所以我將向重慶市經濟法庭,按盜用專利的名義起訴該廠,並要求索賠。現在請你找一個懂英文專業的翻譯,把這些圖紙和說明書翻譯出來。」
聽他說的我已猜出,他已混跡進出口商貿場,並在外貿上初露頭角了。
我為難的說:「英語我完全還給老師了,要請人翻譯,我不懂這方面的行情,不知道你能出多少錢完成這套資料的翻譯報酬?」
他說:「我也是一個外行,所以特來請你幫忙,你們廠的技術室裡從重大畢業的年輕人能不能為我介紹一個?」三天以後,我回答他請人翻譯全套大約要三千元,只是他們需要的時間要三個月。他聽後說錢不貴,只是打官司的時間恐怕不允許延續那麼長,我只好另找他人了!於是他收回了他的圖紙。
那時,我家還沒有安電話,他已使用「大哥大」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