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散落在市井裡的鹽源難友(1)
1985年,我還住文星灣的危房時,有一天中午下班回來,鄰居劉大爺告訴我「你早上上班後不久,就有兩個與你年齡相當的中年人來找過你,我告訴他們,你在農用汽車製造廠上班。他們立即留下了一張字條要我轉交給你。」
我接過那張字條一看,那上面寫著:「令平兄,別來無恙,聽說你回重慶後,現在在農用汽車製造廠工作,今天特別的專程從市中區來到這裡拜訪你。不巧,你不在家,我們又不好去廠裡驚動你們的門衛,加上還有其它事要辦,所以我們就沒等你回家,特留下我的地址,希望你能抽空到重慶一聚」
字條落名孟平,地址是市中區五一路某街100號。
在蔡家場聽到從鹽源返回的何福安講過,張錫錕和劉順森後來得到「平反」。同劉順森一起,當年以「反革命越獄」逃跑集團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孟平和楊漢群,也從南充監獄中獲釋,孟平回到重慶後便在大陽溝一帶居住。只是不知道他住的詳細地址,也不知道他謀生的職業是什麼?
孟平比我小十歲,據他本人講,被捕前是西南鋁加工廠的一名工人,因派系武鬥而被捕,人很機靈,今天他突然出現,並找上門來必定有事。我本來就想弄清楚劉順森當年逃到重慶的經過,也想知道孟平等人的平反過程,瞭解他們從南充監獄放出來的夥計們下落和生活情況。
當時決定下個禮拜,到市中區按字條提供的地址,會見這位當年小兄弟。
我按字條上提供的地址找到那裡時,已接近中午,而門卻鎖著,據隔壁的鄰人講,他平時一大早就出去了,白天很不容易找到他本人,只有在晚上十點鐘左右他才回家。我從門縫裡向裡張望,只見室內堆放零亂,也沒什麼傢具。
問他的鄰居,那人說,他一個人住在這裡,房子是租來的,如果你要找他,可到大陽溝菜市場去找,他弟弟在那裡開一家火鍋館,門面叫「兄弟火鍋館。」
到中午,我才找到了那裡。火鍋館正在營業,生意不錯,但是除了他的弟媳婦在那裡張羅,孟平卻沒有在。問到老闆娘她說;「他去買火鍋料了,你等一下吧。」
十分鐘後,只見他提著一個籃子,身後跟的人竟是夏光然。自鹽源一別整整七年沒有相見,看他的穿著打扮已與當年完全不同。見面後,最先問孟平,鹽源宣判後,什麼時候改判的?現在各在那裡謀生?
夏光然穿著中山服,還是那個老樣子,他告訴我說:「我成了無業遊民,至今落魄江湖,四海為家,前年我到了重慶,一直住在王正印家裡,幫他在朝天門的水果市場販運水果。」
「我打聽了你好久,都沒有弄清你在那裡,後來,還是在王明豐那裡問到你在北碚。最近,我和孟平合開一個五金商店,做些買賣標準件的生意,上周我和孟平到北碚聯繫一批業務,問到你的住址就去了文星灣……」
從老夏介紹中,我已聽出,他出獄後,四處流浪,為求生活和孟平在市井相遇聚在一起。我指了指火鍋店,向孟平問道:「這店的生意不錯,想來你發了。」孟平淡然一笑回答說:「這是我弟弟和弟媳婦的根據地,我們只是暫時在這裡歇個腳。從監獄出來以後,我在南充監獄結交的那幫朋友纏上了我,前些日子又在江北碰上了蔣真富,他從鹽源回來後,回到他以前的鐵作社,鐵作社現在改行生產螺絲螺帽。我們商量從他那裡拿來的標準件,擺到大陽溝租的一個五金門市中來賣,大家都想弄口飯吃,權且以此謀生吧」。
聽他這麼一說,我對他們的近況已明白幾分。問到他們,這麼多年來是否安了家,老夏苦笑道:『四海為家,我們這種處境,誰看得起我們?」
我們在火鍋店吃過午飯,便由夏光然陪著我到了他們開的五金門市,在大陽溝的偏僻弄堂裡,我們找到了他們合夥的五金店。
那是一幢居民住宅樓的底樓用作出租門面,門面大約五米寬,縱深不到兩米,擺在玻璃廚櫃裡,全是些普通的聯接零件和一些扳手之類的小工具。裡面坐著一個小伙子,正伏在廚櫃的玻璃檯面上打瞌睡,看來生意相當清淡。
我們穿過門市旁邊很窄的巷道,進去後,便是一個通向地下室的石梯坎。走下石梯坎進入地下室。過道裡漆黑一團,拐過彎,才看見從地下室射出來的燈光,進去是兩間套房,昏暗的燈光中瀰漫出劣質香煙的嗆人氣息。
外面那間房間裡擺著兩張麻將桌,大約五六個青年男女正圍著一張桌上玩著麻將。見有人進來一齊把臉扭向我們。
用不著介紹,我已經猜出這些人是孟平在南充監獄裡結交的朋友,他們的年齡差不多都在三十歲上下,從那穿著看,男的全是新潮的牛仔衣褲,女的坦胸露肩,披著沒有鈕扣的連衣裙,腳上拖著拖鞋,口裡叼著香煙,頭髮蓬亂,好像才起床的模樣。
從他們的外形上判斷,這是些狄更斯小說「霧都孤兒」裡,所描寫的社會底層人物。用我理性的眼光認識他們,這是些隨時都同看守所打交道的社會棄兒,是一群被生活遺棄的社會另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