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夏光然(4)
院子裡沸騰起來,年輕的本廠子弟,把夏光然簇擁著。他們對這個老頭已有了敬意,今天親眼看見,老夏在兇惡的催債人面前不慌不忙解圍的風采。孫露正準備打開保險櫃,取出最後一點錢來退敵,卻沒想到這些人被老夏退去,他對這個平日不大開腔的老頭刮目相看了。
這時,老夏才向包圍他的工人們吐露了真情,他根本就沒有報警,也沒有打電話去縣工商所,他這樣的嚇唬來人,是從這支討債隊,自已語言上出現了矛盾,暴露出肇事人是廠家僱傭來的打手,當老夏道破他們是冒充縣工商局的,使他們感到心虛。那有不預先通知工商局就直撞工廠的?
這種以訛對訛,本是從中共常用的慣伎學來的。
想當年,林扯高抓到一紙「火炬」刊物,想訛詐出一個驚天的反革命集團大案,趁此機會,將他們十幾年最棘手的六隊人物一網打盡,趕盡殺絕。在險惡情勢下,面對氣勢凶凶的劊子手,不被對方設置的坦白從寬陷阱所迷惑,變被動為主動,反而質問何慶雲的證據。接連幾天籠罩六隊的恐怖氣氛被擊破,創下了以往一經被抓住把柄,只有挨鬥、挨整的被動局面,轉危為安。
這也許就是「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的道理。老子兩千多年前的論述,而今能用的人已經不多,這是坐椅廠的工人,無法理解的,也是孫庸和他的兒子所不知道的。
自從這次風波後,孫老闆覺察到靠上層的「權」和手中的「錢」是不夠的。他開始對這個過去兩個多月來從沒正眼看過的,衣著破舊,沉默寡言的守門人刮目相看了。
原來孫鏞的轎車出入廠門,從不停一下,更談不上對守門人招呼一聲。自從這件事發生以後,他從浙江回來後第二天,轎車進廠門時,破天荒停下來,跨出車門主動向夏光然握手,並從車廂後備箱裡取出從浙江帶來的水果。詢問工作所遇到的困難。他知道老夏常犯胃病,專門給他帶來了胃藥。
不過老夏並不願改變他一貫的不卑不亢態度,從此,每當白色的桑塔那經過工廠大門時,不論孫老闆是憂是喜,老夏只禮節性點點頭。
而他同工廠裡的工人們,相處得就不同了,大家一直尊他為夏老師。他同打工者相處得很融洽,晚上他的門房裡總是聚著一大群小伙子,有說有笑的談古論今,倒也沖淡了他的孤獨,使他並不感到淒涼和貧苦。!
然而他的病情卻一天天惡化了,先是吃飯老是感到喉裡不暢,漸漸出現嘔吐。1998年4月,他已不能正常吃飯,小伙子們替他在廚房裡熬粥,熱中藥。他變得十分消瘦。然而他卻忍著病痛,不露聲色照常值班,守門,打掃清潔。
那時,我正按李倫的佈置,加緊準備防彈服的鑒定工作,聽說老夏病體越篤,便在5月份專程趕來特地探望他,在他的寢室裡他躺在床上,形如骷槁。無力的說:「我已不能進食,現在連喝下一點雞蛋花也要兜肚的吐出。」
我真想不到半個月沒有看到他,竟變成了這樣,忙詢問他到醫院看了麼?他說,孫庸親自用車送他到縣醫院去作了胃鏡,只說是胃炎,開了許多中藥。
我看他床邊擺滿了大包小包的藥,告訴他防彈衣廠審核一旦通過了,我就立刻把他安排到我那裡,做一點編製計劃方面的管理工作,也用不著值夜班。這樣,生活上有條理,我們就可以相互照應了,對他的病會有所幫助。
這一夜他才把隱藏在心中的家事,告訴了我——
他一共五兄弟,他排行第三,夏老三便是他的小名。金牛鎮本是他的老家,兄弟中三人都是當地的農民,最小的弟弟十五歲,便考入了成都軍校,畢業後入伍,參加了共產黨。而夏光然,1962年在一群中學生中組織了金牛鎮人民黨,不久被中共破獲,以組織反革命集團將他下獄。
當年老五出於仕途原因,登報斷絕了與老三的親兄弟關係……二十年後,他從鹽源回到金牛鎮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五弟的耳中,這時候這位五弟已是成都軍區的一個大校軍官。不知這位五弟良心發現,還是骨肉親情,看到自己的三哥,流落街頭替人代筆書信維持生活,便派人把他帶到軍區大院。
向他表示不要再在街上流浪,答應他在軍區大院隨便幹點事,以渡晚年。老夏心中明白五兄弟找他來,是對當年他的不認親哥表示懺悔。畢竟眼下在金牛鎮只剩下他們兩兄弟了。
對中共早已認清的夏光然,懷著複雜的心態,不久隻身離開了成都,他說:「天地有正氣,人活就為這一口氣。撥出去的水難以收回,他不願一個曾公開宣佈將他趕出家門的親弟弟,今天再招他寄住他的籬下。從那以後,十幾年過去了,成渝沿線布著他流浪的足跡。
一種無牽無掛交織著流浪者共有的失落感,伴隨著他親身體驗監獄外整個社會底層的酸楚,餓一頓飽一頓,晚上經常在車站碼頭露宿過夜。
據他口述,1979年他因刑期剛滿,調到農四隊,1982年在鹽源農場為張錫錕和劉順森作戲劇性平反會上,他當場責問鄧揚光:「人都被你們殺害了,現在憑你們一張空頭平反書有什麼意義」?
刑滿後,他仍保持著「火炬」成員的本色,繼續反抗中共對留場人員的壓迫,負責管理他們的敖麻子說他反革命本性絲毫沒有改,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將他「釋放」,離開鹽源農場,回到了他的金牛鎮老家。(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