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潘朝元(7)
是夜,就在那燈光昏暗的靈堂之中,在他的遺體之前,我把這段文字在他的靈前默默念後,再一火而焚。就在他的腳前,我將四條長板凳,拼在一起,從溫過去鬢髮相觸的情誼,俯身在他的耳邊悄悄說了聲:「潘伯,我來矣,就在你的腳前與你作最後一次相伴吧。」言畢和衣悄然躺下,似與往常那樣,面對面促膝相對,只可惜此時我們已不能對話了。
心中似有一團烈火在燃燒,一摸我自已的額頭燙得灼手。又感到板凳下面涼風突起,凌晨二點左右忽狂風大作,雷電驟起,我定了定昏迷的眼,看那靈前燭光隨著狂風而搖曳不止。昏昏屯屯之中,感到那南方尊者來迎接在空中久久徘徊的潘老遊魂了。
緊接著傾盆大雨狂瀉不止,好似要衝淨這地面上人間太多的濁泥垢土,沖淨這人間太多太多的不平。
到了凌晨四點左右,樓下響動,他的大女兒麗娜和丈夫才下火車,匆匆趕到。兩個女兒扶靈柩慟哭,我看四下,除梁平老哥外並無他人,連生前最密切的摯友都沒有在場,我知道他生前的朋友不計其數,僅鹽源同過患難,而今就在重慶仰慕他人品的就不少,而今一個也沒有來。
後來我才知道,自他身患絕症後,全部斷絕了同周圍友人的信息。他的病來得突然,他的靈魂走得倉促。
後來我問到唐元澄等人,他們壓根就不知道潘老得了肺癌。就連黃沙溪付食店,他站過櫃檯守過夜的那家商店的小青年們,都不知道他得絕症的消息。
我若不是特別的關注他的晚年,主動獲悉他的消息,未必又能守著他的靈,渡過這最後的令人難忘的一夜!
這段晚年的淒涼和悲景,以及他為自己設計的瀟瀟灑灑離世的全部過程,真正實踐了他的臨終遺言。
這同那講排場,囑兒托女活得快活,死得悲傷的市俗人們比起來,有多大差異啊!
上午九時許,一輛卡車載著他的遺體,一駕舊中巴客車,載著送行的不到三十個親朋,就在陰霾的天色裡緩緩馳向石橋鋪火葬場。
夜間下起的雨變成了霏霏細雨,就像老天爺的淚水永無止盡。
送葬的隊伍沒有樂隊,沒有儀仗,沒有鞭炮。靈車緩緩馳出巷道,悄悄的,那氣氛可以說十分淒涼。
身處此情此景,我淚流不止。十點鐘,潘麗娜在火葬場院弔唁廳裡,組織了一個小小的家庭遺體告別會。告別會剛剛結束,我已難以堅持,前一夜風寒感染,此時已使我渾身發燒,滿腦袋的昏昏沉沉說不清是病還是過度悲哀,坐在那告別會廳前的廊沿長凳上,我止不住哭出聲來。
我想,日後在台灣的國民黨中央,得知像潘老這樣的忠枕三民主義之士,在鐵蹄,圇圄之下守著這信仰的方寸,矢志未移。而今天又如此淒涼與世長辭,何時才能為他補上一個追悼會,昭揚他光明磊落的一生,以及他為民主事業所作的貢獻,他的在天之靈便可告慰了!!
六月二十日上午十一點,我在淚眼中目送他那枯瘦的遺體緩緩推進火化爐,眼望著那伸入蒼穹的濃煙,把他的魂靈和他的肉體一起帶入到天堂,永別了這塊苦土。
和著他寫的「吊亡妻」我填詞一首:水調歌頭•悼潘公
《人生如燈燭,燭盡光難收。明滅半載默忍,咬牙獨徘徊。
瞀然枯槁今去,六魂悄然蒼穹,消灑南天回。驀然回首處,我在守忠骨?
八十終,坎坷盡,魂彌留。萬事蕭蕭,曾經沙場英雄事。兵敗階下成虜,囹圄自比蘇武。晚年佛門皈依,方悟萬事空。從此蓬萊去,淨土迎君回。」》
潘老骨灰安葬於哥樂山陵園。
十年後,我同他的侄女一同拜謁了他的墓,在蒼柏叢中,彷彿又見他的遺容,於靈前填《江城子》一首:
《君臥山崗已十年,今復見,松柏間。夢裡拾遺,故事有多少?縱使陰陽已隔離,五十載,舊時日。
指處荒塚憶昔時,正伏案,憤疾書。促膝相對,歲月能倒流?唯有正義攝人心,一曲在,永唱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