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從遊行想到的(1)
1999年5月9日凌晨零點,我被一陣口號聲從夢中驚醒,坐起身來,側耳傾聽。樓下的街道上人聲嘈雜,由手提麥克風傳出來的口號聲,和人群中有節奏的吶喊,匯合在一起,雖然有些混雜,但仔細分辯仍聽得清楚。
其中頻率最高的呼喊聲分明是:「強烈抗議北約轟炸我駐南使館的野蠻行徑」而那有節湊的吶喊是:「中國,雄起,……中國,雄起」。口號和吶喊在剛剛入睡的小城上空彙集在一起,顯得非常的剌激。」
我馬上想到昨夜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已播出:「五月七日晚,北約的三枚導彈襲擊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致使大使館被炸毀,三名駐南記者遇難,一名失蹤,二十名使館人員受傷」的消息。
同時還播出了中國政府所發表的嚴正聲明,稱:這一事件是北約蓄意對中國的挑釁……云云。在表達了憤怒和遣責後,提出「最強烈的抗議,並保留進一步採取行動的權力」。
與此同時,中國駐聯合國代表要求聯合國安理會,召開處理這一事件的緊急會議。隨著,中央人民政府,全國人大外事委員會,和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相繼發表聲明,擁護政府維護主權尊嚴的嚴正立場。
此刻我已明白,北碚的兩大院校師生,現正走出校門組成遊行隊伍,表達他們的「愛國心聲」。
我連忙從床上翻身坐起,很快穿好衣服,走下樓來。只見一支大約幾百人的隊伍,經我們住的大樓前,向著天生橋方向前進。
從隊列後面向前看到最前面的幾排學生,用身體並排地裹著一付紅色的橫幅上,猜得出是抗議北約「暴行」,捍衛民族尊嚴的內容。
領頭學生兩旁及隊列周圍,稀稀拉拉跟著幾個手執麥克風的年輕人。口號聲正是從這裡發出,再由遊行人們合著節拍響應而成。
學生隊伍後面是一群住在附近的市民,他們進進出出人數不定,最後面跟著十餘輛出租的士,大約是些專跑夜路的青年司機,跟著「看熱鬧」,也順便給中途從遊行隊列中退出,準備回家的人,提供一點交通方便的。
出租車隊列的後面,便是十幾名騎著摩托的武裝警察「斷後」,人聲喧嘩,似乎並沒有人專門去注意他們的「特殊使命」。
就這樣,這個由學生、市民、出租車和警車組成的隊伍,在狹長的街道上排了足有一百多米緩緩前進。在昏暗的街燈下,我認出他們是附近的工人和居民,商店的營業員、三輪車伕、小飯館裡的服務人員,以及還沒有找到工作的下崗工人們。
我插進他隊伍中,想聽聽生活在社會下層老百姓的議論。
自從1989年『六四』學運以後,我已整整十年沒看到學生們組織的規模壯觀的遊行隊伍了。但眼前看到的這支隊伍,無論在規模和情緒上都無法與當年的『六四』相比。
平時他們聚在一起,多半都花在麻將桌上那點事。而今天,他們都以好奇的口氣,議論著從早到晚電視裡重複播送的消息,發著莫名其妙的提問。
「克斯握是什麼國家,在那裡啊?」一位小飯館的中年女人,向她身旁的一位戴眼鏡的附近小學的教師發問道。
「北約在那裡?為什麼要轟炸中國,他們隔我們很近嗎?」一位工人打扮的人向他身旁的老者發問道:「我們在這裡乾吼乾鬧的,美國政府會理睬麼?」
儘管政府所掌握的媒體、報紙、電台和電視天天都在宣傳報導在南斯拉夫發生的戰爭。但從周圍人們令人可笑的問題中知道,除了為數不多的人知道南斯拉夫的地理位置,以及在那裡發生的民族衝突和近期以來發生的戰爭。
這種漠不關心,正是中共長期愚民所造成的。
『六四』後在中共統治下,長輩們對年輕學生的擔心一直沒有消退。上年紀的人還用十年前看『六四』老眼光,認為學生上街,又不知為反那一個貪官?
至於那些新近下崗的失業者,他們被面臨的艱難生活弄得心力憔悴,所以一看到遊行隊伍馬上就敏感到,又不知是那裡生活不下去的失業工人,被迫起來向政府請願;或者就是那條街的拆遷戶,因為所住的陋室被房屋建築公司老闆強行拆遷流落街頭時,被迫起來向政府吶喊請願。
居民們在遊行隊伍中相聚,各聊各的家常,干涉那些剛從床上被鬧醒,跑上街看熱鬧的自家孩子,且聽他們的對話:「你們廠的下崗生活費定了麼?」
「孫二娘的下崗飯館昨天才開張,張嫂的擦皮鞋攤證是昨天向段上去要的,擦皮鞋還不錯,一天也掙個十來塊錢,相當於吃低保了。」
「這該死的江澤民把我們工人是整慘了,今天可不是工人階級當家作主了,工人們都下崗討飯。」
「娃兒要讀書,學費書費往那裡去湊錢,生活這麼貴,低保費就只有百十元怎麼活呀?我們家的小三,小學畢業就只有上街賣報紙了。」
「去當棒棒吧,可是那有那麼多請棒棒的?」
「李二嫂就只好去幹那事,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她,在黃昏時候去守電桿。」
「拾破爛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們家的小子也幹那事,每天滿街頭揀爛紙,一天下來只能揀兩塊錢的東西。」
「昨天西師的員工宿舍又發生了殺人的事件,警察出動時殺人犯早已逃之夭夭了。」
「這社會亂了套,晚上我就關照我們那口子,不要上街,謹防半夜三更撞上鬼。」
「封三哥兩個娃兒都沾上了毒癮,你們的小二要小心,他常常與封三哥鬼混,那天說不准撞鬼,怎麼死在下水道裡還不知道。」
「前天開到壁山去的公共汽車,又發生公開的搶案,那趟車上,余二哥被殺成了重傷!」
「你們知不知道天生街段自殺的那兩口子,失業幾年了,女的又有病拖著兩個娃兒,段上的人去處理,那住的地方比狗窩不如,屋裡沒有一樣像樣的家俱,兩張破床上沒有一床好鋪蓋……可憐丟下兩個娃兒,唉!」
我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卻另有高論,一個說:「這世道太不公平了,窮的窮富的富」。說著他指了指身後不遠跟著的摩托民警唱道:「一等公民稱公僕;二等公民叫大款;三等公民算倒爺;四等公民大蓋帽;五等公民公務員;我們呀是新生的無產階級」。
另一個接著說:「誰叫我老漢是窮工人。原先說地主、資本家騎在他的頭上,現在啊,五等公民騎在我的頭上了。」
忽然隊伍中不知是誰爆出一聲:「江澤民雄起」的喊聲,隊伍中原先有節奏的「中國雄起」喊聲中,在人們的笑浪聲中揪起軒然大波。於是「中國雄起」的口號聲變成了「江澤民雄起的」吶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