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六四」以後的那幾天……(1)
七月初,我借出差重慶的機會,順便走訪了重慶大學同劃右派的老同學,想聽聽他們對『六四』的見解,順便也想瞭解重慶大學的學生在「六四」運動中的具體行動。
早上十點鐘,當我順著漢渝路重大的後校門支路,走到松林坡楊家銘家。剛剛跨進她家的門檻,她連忙關上門,屋裡門窗關閉,顯露出十分緊張的樣子,開口的第一句話竟向我問道:「你怎麼這麼大膽,這幾天是什麼時候,還敢東走西竄的?」我被弄得十分的驚奇,反問道:「我又沒做錯什麼事,何來畏懼?」
她凝視了我好幾分鐘,像是在試探我似的,用一種十分神秘而略帶恐怖的眼神望著我說:「你在工廠還不知道嗎,這幾天學校水緊得很,全校正在大清查,凡是六四期間上了街參與遊行的人,都要由學校保衛處進行登記,算有了新的『歷史污點』。有的頭頭已被隔離反省,聽說正在甑別,有的要逮捕送監,有的遣返回原籍下鄉落戶,輕的也要開除學籍。」
好了,一股正義熱情湧動下反腐敗反官倒的人,現在卻要面臨鋃鐺入獄的下場。學籍沒有了,前途渺茫,當年我們曾有過這種親身經歷的痛苦,而今卻要這些孩子們重蹈我們的足跡!
我望著面前這個三十年前同在南桐叢林溝與我共過患難,現今已白髮蒼蒼的老女人,一時不知該向她說什麼才好。
中共這一套用運動整人,制服學生運動的手段我已領教過了,從這位老同學的身上,使我深深感到歷史傷痕多麼深的刻在我們的身上。難道中國的命運就這麼長期操持在幾個寡頭手中嗎?如果大家都被紅色恐怖嚇成這樣,中國的民眾還有什麼希望?
我們相對的默默坐了兩分鐘,看得出她越來越不安,囁嚅著告訴我:「昨天黨支部書記還專門上我家來過問,最近有沒有人來找過你?」
時值七月盛暑,四周的門窗卻緊緊關閉,悶熱的空氣使我大汗順著臉頰淌下來,而心卻像冰凍一般,一陣陣戰慄。知道剛剛她的話已是逐客令,便立刻站起身來,告辭出門。
當我離開松林坡,朝著漢渝路往回走時,心裡說不出的懊惱。看來我完全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跑到學校來,中共對付學校和學生的那一套,依然沒有變。今後只要中共存在一天,校園永遠不會是學生們安心攻讀的樂園。
舉目望公路兩旁的水泥電桿上,還殘留著六四那幾天學生貼出的標語殘跡,那激憤的人流彷彿還在眼前,耳中還響起那激昂悲壯的口號聲和歌聲……
專制!令人淚咒的中國獨裁,中華民族還要馭著你走多久?中華民族還要為這具殭屍付出多大的代價?中華民族的民主前途究竟還有多遠?今天我算是又上了一堂沉重的課。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如當年在獄中一樣的沉重。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我想去拜訪一下隔著一條龍鳳河,住在重慶儀表材料研究所的程貽舉,因為他當時已是民主建國會中央委員會的常務委員,想來可以在他那裡採訪到在六四中,民主黨派發出的聲音,瞭解他本人的態度。
當我走進他的家門,也如楊家銘的家那樣,大熱天窗門緊閉,連窗簾都拉下了。他見到我時同樣面露恐懼的表情,決不比楊家銘更好,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後,他告訴我說:「北京這次全國八大民主黨派,都參與了聲援學生運動的遊行。現在已將這次運動定性為動亂,八大民主黨派看來又一次在重大政治關頭『站錯』了隊。一如當年反右派運動一樣,現在只有聽憑(中共)黨中央『發落』了,我們都等候著中央的處份!」
說罷臉現陰沉,很失落的樣子。看到他的面容,腦子裡浮現了一個平時一貫在中共鞍前馬後,伺候主人的奴婢像!
既然他不敢直言說「六四」孰是孰非,卻在小心冀冀地等著開庭審案,未免替他感到汗顏。也罷,就是中國民主黨派的天牌人物,還不是一付唯唯諾諾的相,除了在政治協商會議召開的日子,以「幫閒者」的身份出現,坐在主席台上,貌似木雕,平時是不敢輕言表態的。
看見他的禿傷樣子,我也找不到用什麼話來安慰他,只是重複的說,「大家上街和平請願,實在是對腐敗已經看不下去了,還不是為了中國好,希望政府知過而改。我們每個中國人在六四期間問心無愧,你也不用擔心。」
一場恐怖過去了,留在人們心坎上的又是一道深深的鞭痕,無論是自己燒自己的軍車嫁禍於無辜的學生和市民,還是軍人駕著坦克屠殺學生,罪魁禍首都是明白無疑的,罪魁的目的也是明白無疑的。只有目擊事件全過程的北京市民,都清楚記住這些軍人的番號。
北京市民因此在未來的歲月裡,長期將遺恨放在四川人身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