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二節:六四,大陸民眾在怒吼(2)
(二)在我周圍
北碚這坐位於重慶偏北的小城,因為集中了重慶市兩所著名的大學:西南師範大學和西南農業大學,以及市一師等專科學校和幾十所中學,所以被稱為重慶市北部文化中心,這段時期比較集中反映了重慶市學生運動的發展情況,使我沐浴了這場運動的洗禮:
4月22日北京四萬名師生上街遊行開始時,北碚兩大院校學生也結隊走向了街頭,開始時,他們只是散發來自北京的信息和資料,宣傳北京市的學生向中共當局提出的各種要求,並將巨幅海報張貼在人民會堂前。
這個一向被北碚區中共區委用來宣傳的中心,現在被學生們用作學運的講台。人民會堂門前成了北碚老百姓瞭解時事的窗口,學生們除了在那裡摘抄海外各大媒體對中共醜聞的報導,還散發學生和市民們反抗中共的傳單。
每天下午七點鐘,兩院的學生都要上街進行遊行,在街上同其它學校的同學會合成浩浩蕩蕩的隊伍,沿著環城路一面舉著小旗向市民演講,一面呼喊口號,直到深夜才從街頭陸續散去。
每到這時我都要擠進市民的人群中,去聆聽他們所呼出的每一口號,同他們交流共同的感受,我的思緒和呼吸被同學們調動著。
有時候我的母親和我一起,當我問她,當年國民黨時代是否見到過這種群情激憤的遊行場面?她那昏花眼睛裡陷入了半個世紀的回憶,點點頭,歎息道:「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氣勢磅礡的隊伍。」
我看到兩名學生舉著,「鎮壓愛國運動就是犯罪」的橫幅標語走在最前面。後面的數千名學生呼喊口號用堅定的步伐緊跟著,他們神情凝重。
我的母親和朋友們一面向他們歡呼,一面怯生生的勸告我;「不要輕易捲到遊行隊伍中,因為你是再經不起燃燒了。」
上了年紀,被專制折磨傷痕太深的老人們,懷著激動和憂慮混合一起的複雜心情,他們被中共欺騙了一輩子,奴役了一輩子,他們的性格被中共幾十年的高壓壓扁了,難以恢復他們的本來面目了。
我看見一個頭髮蒼蒼的老太太,跟在孩子的身後,擅抖的呼喚著:「你還小,不知道中共的霸道,小心呀我的孫子回來呀!」好像災難是遊行人們激怒了統治者造成的。
但是,我回答他們:「我的學生時代是夠聽話、夠軟弱的,而我們的遭遇卻是最慘的,我們在皮鞭下忍受飢餓和酷刑,我的同難壯烈犧牲,難道這不是因為我們忍讓屈辱而造成的麼」?
沉默了幾十年的學生,在中共專制下失去理想和自由的中國學生們,怎能放棄爭取重新生活的鬥爭?
那時每天早晨上班和中午回家的時候,我都要特意繞道去人民會堂前,閱讀學生們新貼出來的大字報,接受學生們的宣傳教育。
雖然,大街的兩側高樓中,潛伏著一些訓練有素的怪物,它一直在窺視著遊行的隊午,在那黑洞洞窗口後面,把攝像機對準經過的遊行學生,將他們此時此地的作為,全部攝入鏡頭。準備這場「動亂」平息後,進行清算和鎮壓的依據。
5月23日,北京城雷雨交加,寒風襲擊了天安門廣場上靜坐示威的絕食者,數百位中華民族優秀的孩子,終於在飢餓和風暴中昏倒了,同伴們迅速地救助受難者,這裡響起了悲壯樂曲,遠遠超過了魯迅筆下的劉和珍時代。
消息傳來,北碚的學生立即在傍晚舉起了醒目的標語,走上了街頭,萬眾一心表達聲援!那標語上寫著:「媽媽我餓,但我們吃不下!」
迎著這悲憤的標語,我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這是稚嫩的孩子們向祖國母親的哭訴,這更是遊行隊列中發出令人驚醒的吶喊,目睹這一幕,劊子手被震憾了,退卻了。
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在獄中的三次絕食,尤其是1967年文革野蠻的批鬥中,我一個在獄中長期反抗迫害的無辜者,以絕食這種文明方式抗議文革殘害,竟成當局摧殘的藉口!當時所有在我身邊的同難們,目睹我受到的摧殘,除了下淚誰都不敢對我表示同情和聲援,支持我的僅僅是我對野獸暴行的憤怒。
在那艱苦的日子裡,我數著一秒一秒的熬。為了戲謔我,他們居然剝奪我喝雨水的權利,這樣的鬥爭等於讓野獸笑看我活活餓死。
他們幸災樂禍說,絕食而死又怎麼樣?獄方充其量向人宣佈,又少了一個頑固堅持反動立場的傢伙!。當年被打死、餓死、和凍死的人,引不起他們內心的顫抖,因為他們是一群沒有人性的野獸!!
今天的絕食者們,在經歷了中國近一個世紀的反反覆覆動盪,認識了什麼叫民主,什麼叫欺騙?什麼叫專制?什麼叫復辟?今天已不是二十年前我在監獄裡孤軍奮戰的時侯。
「是的,我餓」,六十年代的孩子們從一生下來,就生活在張鐵生虛無枷鎖封閉的年代。奶娘乾癟的乳頭上,已擠不出五千年文化的乳汁,而是無知和野蠻的毒液。孩子們哭喊著掙扎著,而無情的「奶娘」卻向他吼道:
「忘記你的祖先那些封、資、修的東西,你現在要學會吞食用鬥爭和戰火練成的鐵丸。你應當從此脫胎換骨,學會用階級鬥爭征服你的父老兄弟,長大後,除了事奉那至高無上的教主,呼喊毛澤東萬歲,什麼都要拋掉。因為從你降生的那一天開始,你只能在「階級鬥爭」的火線上練成專制主義的打手,永遠成為張鐵生類型的狂人」。
哦,媽媽!這樣的精神糧食我怎能下嚥?(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