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平反」第一回合(1)
六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張青富專門從隊部到山上來通知我,說重慶來了專案的外調人員,要我立即回隊接受「提審」。一面悄悄對我說:「平反有著了,是重慶大學來的人。」,
我帶著難以說清的心情,回到棚子裡換了一件乾淨的「勞改服」,向山梁走去。一路上,那提審的說法一直在我心中攪動,那法院顛倒黑白,使清白的我身陷囹圄二十年!廿年不白之冤使我對法庭充滿憤恨,怎容得它再來以「提審」重述舊事?
但我馬上明白,我將同虎狼對話,文字獄的餘悸還籠罩著周圍,稍不留意會惹上新的麻煩。隨即想到「提審」中可能發生的情況:對方若故意裝成不瞭解案情,讓我重述舊事,我能不能壓抑內心的厭惡?面對這無法可依的「法庭」,我該如何與之抗爭?
若僅僅因政治需要,我這種情節簡單的冤案,是全部推翻呢?還僅僅在條文上作些修改?這二十年來,我一直以「誣害」一詞抗訴重慶法院。
但是,我馬上想,張青富告訴我來人是重慶大學的,這在耍什麼把戲?難道重慶大學是製造我冤案的元兇?
(一)複查人的醜惡表演(1)
二十三年前,我在重大讀書時陷入右派的前前後後,此刻又浮現在我的眼前,那時我還不滿二十歲。
中共建政初期,靠宣傳營造出一個唯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的形象,迷惑統治著人們,廣播、電影、大小開會,街頭宣傳,學校教育,把共產黨的英明偉大說得天花亂墮,幾乎不容我產生對共產黨的懷疑。當然更不能把英明偉大的共產黨組織,想成冤枉我的兇手。
所以第一次把我推上鬥爭會時,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對這種莫須有的冤情不敢公開反對,沒想到這種天真的馴服,正好是共產黨的陽謀家們,想要達到冤枉人並封人口的需要。
兩年以後,我在南桐界牌公社和叢林煉鐵廠,親身經歷了毛氏三面紅旗,以後又在南桐看守所,親身體會到全國人民的災難,從而醒悟到這種「陽謀」的毒辣時,我已被釘死在「反革命」的大牢裡了,那時我與所有被冤枉的人一樣,想過輕生。
我身旁的受難者一個個餓的餓死了,犧的犧牲了,我從他們的身旁走過來,走過了漫長二十年煉獄,我才明白赤手空拳的我,同完全蓄謀的,武裝到牙齒的魔鬼較量,無異於以卵擊石。
回想我在空虛和失落中走上人生;在中共所布下的政治騙局中,從一個孩子熬到了中年;在暴政帶來的災難中從無知走到成熟。並痛下決心同這個吃人的制度抗爭到底。!
托蒼天保佑,我是僅存下來的倖存者之一,我總算看清魔鬼共正由強大走向滅亡。
罪這字,在寺院裡,是布道主侍用作誨人的常用語,兒時進得佛堂,往往方丈見面帶凶相的不善之徒,便雙手合什連連頌念「罪過、罪過」,但並不知道這「罪」所指什麼。
長大了,唸書以後,隨著知識的增長,濛濛懂懂知道,那是宗教勸人修行的戒律,後來讀到佛門十戒和勸人向善的「百過格」,始接觸先知們靜坐打禪和思過悔罪的方法。這同中共法庭所講的罪,有完全不同的含義!即使對中共,學生時代,我也從未冒犯過它。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罪!
想著想著,六隊的兩扇鐵門就在我的眼前,我迅速調整了思路,從容地向何慶雲辦公室走去。
當我跨進門時,何慶雲站起身來,向我指著那辦公桌前為審問專備的小木凳,示意叫我坐下,我拉長了臉,冷冷地向那辦公桌後的陌生人盯了一眼,心中又重新溫習了一道剛剛想過的對答詞。
何慶雲神情木然的坐在左側的靠背椅上,辦公桌上放了一包「大前門」,滿屋香煙鐐繞,看樣子,他們已經在這裡等了一會了。
辦公桌後面,坐著兩個陌生人,一老一少,老的頭髮已經花百,大約六十開外,鷹鼻上面一雙凶悍的眼睛正注視著剛剛進來的我。年青的是一個不滿三十歲的小伙子,我想這大概就是重大來的外調人員了。
兩分鐘沉默以後,那年老者滅了煙蒂開始「提訊」。
「我們是重慶大學保衛科的,」老頭不緊不慢的開了場:「受校黨委委託,專程從重慶坐飛機來對你1960年『反動日記』一案重新複查。」老頭停頓了一下,他眼睛裡露出一種凶光,接著說:「首先,你要認識到共產黨的政策歷來奉行有錯必糾,有錯必改的方針,我們從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輕易放過一個壞人,這次對你的案件進行複查,再次證明黨的光明正大,你要認識到,這是組織上對你的關懷,同時也是給你的一個很好的機會,你要把當年有關本案的情況如實的向我們提供。」
果然,來人是重慶大學的,這種由學校出面進行複查故案的做法,恐怕只有中國共產黨統治下才會這樣做。難道我的案件,當年是由校黨委提供線索和事實,只不過報到重慶法院去完清一個法律手續?如此看來,法律不過是中共各級地方組織玩弄的戲法,難怪說中共無法無天。(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