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在鹽源的最後兩天(5)
(三)陳文仲和鄧楊光(2)
現在大家已經看到,以反對剝削為口號的中共黨人,是怎樣在階級鬥爭藉口下,對受害者進行壓搾的。搾乾了他們的血以後,還要拎著這些受害者的脖子喝道:「姑念極左路線對你錯判,免你死在監獄中,還不快快向鄧爺爺謝恩」。!
那可不假,在中國再大的中共頭面人物也給弄得死無葬身之處,劉少奇、陶鑄、賀龍!數不勝數,「階級鬥爭」的犧牲者是很悲慘的!
但是我們招惹誰了呀?憑什麼要把我們這些老百姓押到這「鬼都不生蛋」的地方,剝奪最基本權利,在飢寒交迫和皮鞭抽打下,在九死一生中奴役二十年?我們這二十年創造的價值和損失可以用八百元人民幣來補償麼?中共對無辜者的殘害能用「路線鬥爭」極左思潮「擴大化」來塘塞麼?最令人可笑的向被害者說:「向前看」,便將一切都一筆勾消了。
我們是普通老百姓,我們在喊出「中國,我的祖國」時,是因為我們要受這個國家的保護。否則還叫什麼祖國呀,我們憑什麼無憑白故遭受共產黨加害?既然已經加害到這個地步,我們這些僥倖活下來的被害者,有資格向全世界主持正義的人喊道:「我們是一群生在中國卻沒有祖國的人!我們是一群需要正義和人道來保護的受害倖存者,期待著你們救救我們,期望你們譴責這個國家的執政黨。譴責這世界中最專制蠻橫的政府。支持我們向這個黨討回無端剝奪的生命權!!」
像這樣的執政政府,有什麼臉向世界人民表白自己的偉、光、正?這同綁架的匪徒有什麼區別?我真想聲淚俱下的哭訴這二十三年來所受的人身折磨,並以原告的身份向國際法庭控告當事人。
然而,我到那裡去尋找這正義的法庭?在這二十多年間,無辜死去的人成千上萬,我又算什麼?今天在這魔窟中,在一個把人當作草芥的年代,能活著從監獄裡出去,已是萬分幸運了。
我看他從皮包裡取出那錢,本想抓起那錢向他臉上擲去。當時倘若我真這樣做了,他充其量只笑一笑,拿出那套地痞絕招,將散落一地的錢一張張撿起來,再拿到他的上司那兒討好說:「這平反真是狗坐轎子,拿錢放人居然不知好歹,對這些花崗石腦袋只配用子彈敲破它們,這才是毛主席教導的。」
何況今天我圖了一時痛快,能對這專制政府損一根毫毛麼?倒不如現實一點,權且收下這錢,以後再細細算帳不遲。
不過,當年勞改廳的頭頭們像綁架那樣,用卡車像押送牲畜一樣把我們送到這兒來,今天我還得用這筆錢去買車票,住旅店,自己回重慶。
於是我壓著心頭的怒火,從他手裡接過那疊鈔票,有意在他眼前掂了掂,報以冷笑,連同那放在桌上的路條、票證和戶口證明,一齊塞進了我預先準備好的口袋裡。
正要轉身離去,這時從門外過道裡傳來了鄧揚光的喊聲:「老陳,那古柏的人,你處理了沒有?沒什麼好向他解釋的,告訴他,我們是執行機關,他有什麼意見,去找原判單位,我們無權決定……」
當他一腳踏進門來時,與我撞了個面對面,沒想到他現在才現身,更沒想到一直想敲破我這顆花崗岩腦袋的人,今天搖身一變,成了鹽源農牧場落實政策工作組組長。
想我十五年來,在這鹽源農牧場,他像魔鬼一樣糾纏著我:將我送進古柏反省室的是他;把我送進二道溝小監的是他;在農六隊指示打手對我輪翻批鬥的是他;幾次指揮破壞我的絕食鬥爭的是他;主持加刑的是他;今天導演這出平反戲的又是他!
好深的緣份,!過了今天我也許就見不著他了,他的躲避是出於心虧,還是害怕且不管他,我不明白的是,我與他素昧平生,他又何必這麼追著我苦苦折磨摧殘?如果他沒有讀過我的申訴,瞭解我的冤曲,衝著職業而無可奈何,倒是可以把這帳算在「極左路線」上,但是他是全都瞭解的人。!
這麼多年來整了農場那麼多無辜的人,他不感到良心有愧麼?管教科所報那麼多死刑材料,難道他不心驚肉跳麼?而他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後,究竟得了多大的好處?升了多大的官?
人性在他是死滅了,他是一具活殭屍。
我攔住了他,喊道:「鄧科長,我們打了十五年交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你總不至於現在還躲著我,是不好意思還是內心有愧?」
他見我話中全是剌,尷尬回答:「你的案子自會有人負責辦理,我們是對事不對人,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向辦理你案子的人說。」一面說,一面繞開我向辦公樓深處走去,我回過身攔著他喊道:「你不是在這麼多年一直把我當頑固不化的花崗岩腦袋麼?你們槍斃了那麼多人了,你問心有愧麼?」
也不知道是我這幾句話逼得他回不過神來,所以急於要退出這種場合,還是因為他果真忙於處理其它的事,他只在最裡面的辦公室,拿了一疊像檔案之類的東西,便慌慌忙忙出門向樓下走去,只說了一句,「我沒有功夫和你瞎扯」,便匆匆下樓去了,等我追了上去時,已經不知道他向那一條路逃循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