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最後犧牲的「火炬」烈士(4)
(三)縣裡招開的公判大會
叭的一聲,我的右腳重重拌著一塊石頭。因為用力過猛,大姆指的指甲被踢破,血從那裡沁了出來,痛得鑽心,使我猛然從沉思和回憶中痛醒過來。
看看拉沓的隊伍已經繞過了四號梁的埡口,東方也漸漸地呈現出一片魚肚白來,在昏暗的晨光中,山下的鹽源縣城的輪廊已在薄霧中顯露了出來,我忍著鑽心的疼痛,跛著腳跟在隊伍中下了山崗。
八點左右,我們這支「陪殺場」的隊伍,已經到了距縣城僅一公里的小金河上的石橋上,天上沒有雲彩,太陽從山後冒了出來,就像離地僅三尺高似的,早晨的鹽源縣城,空氣凝固,一絲風也沒有,昨夜的寒氣,還沒有退去。
街道上仍然殘留著豬牛羊屎的痕跡。雖然被人打掃過的,但在太陽光的照射下,仍散發出一股膻臭味,體現出邊荒小城的粗獷。
今天的鹽源縣城,如臨大敵,從石橋開始,戴著紅袖套的荷槍實彈的民兵,每隔20米,就站著一人。他們瞪著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注視著這支「陪殺場」的隊伍經過。
剛剛跨入鹽源縣城,一幅「堅決鎮壓一切敢於反抗的反革命份子」的紅色標語,橫跨大街,我們從這副巨大的標語下走過。
馬路兩旁參差不齊的泥牆上,貼滿了白紙黑字的標語,字體就像是小學生寫的:「堅持兩個凡是,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你辦事,我放心!」;「團結在華國鋒為首的黨中央周圍等,跟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一樣。幾張「打倒四人幫」,「粉碎王、張、江、姚的反革命奪權陰謀」的舊標語,被撕去一半,在風中抖動,嘩嘩作響。
再往前走了十分鐘,馬路上的人群慚慚的密集起來,一群頭裹大白布的當地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我們這支衣衫襤褸的隊伍。幾個身穿黑紅相雜衣裙的彝族婦女,不停地朝我們指指戳戳。
我們要到達的最終地點,是縣城中心的一片大壩。大壩由各式建築物四面包圍組成,可以容納數千人集會,六條寬度不同的巷道,從壩子的中心向四周輻射出來,中間留著許多被雨水積成的泥凼和土堆,殘留著許多菜葉和豬糞,看樣子,這裡平時是鹽源的集貿市場。
大壩被幾條粗大而醒目的石灰線分割成了十幾個方格,壩子東面樓房牆下,砌著一個高出地面一米的三合土坪台,坪台上方,撐著一幅十米長的紅色橫幅,上書「公判大會」的字樣,坪台前已站著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營造出一種殺人的氣氛,這便是今天大會的主席台。
我們進入會場時,何慶雲同一個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握手寒暄後,隨後領著我們走進緊靠主席台前的第一個方格內,看來我們算是來得早的人了,八名「保鏢」留在圈外,喝令我們席地而坐。
二十多年來,對於這種殺人大會,我已記不得參加過好多次了,每次參加這樣的大會,我都感到灰暗和傷心,要好些天才恢復,尤其是看到我的戰友一個個在大會上與我決別,心中更痛苦難熬,今天,我還第一次到鹽源縣城「陪殺場」。
也許是昨夜幾乎徹夜未眠,加上今天早上又起得特別早,又走了那麼多山路,我感到特別睏倦。腦子裡很亂,剛剛坐在地上,便覺得眼前火花四濺,我閉上雙目,好一會兒,便覺得右腳指頭特別痛,脫下那只黑色血痂粘在一起的鞋,從破棉衣上扯下一塊棉花,默默地擦去傷口四周的血汙和泥沙,再用破布包紮起來。
漸漸地,鹽源農牧場其它勞改中隊的人員陸陸續續進入會場。他們在帶隊人的指揮下,將廣場前面的白色方格一個個的填滿。我回頭看去,一片灰濛濛的人頭大約有八百人左右,廣場四周的方格內,還空空如野。「陪殺場」的主角,仍然是鹽源農牧場的流放者。
過了不久,壩子周圍的六條巷口漸漸的擠滿了人群,這是些頭頂大白盤、穿著補疤衣的當地農民,他們是被公社組織來「受教育」的?還是自動跑來「看熱鬧」的?我不得而知,他們懷著強烈的好奇心,翹首向我們張望。相互交頭接耳,使會場很嘈雜。(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