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最後犧牲的「火炬」烈士(2)
(二)為少年精英送行(1)
1977年9月27日清晨五點鐘,天還是黑糊糊的一片,六隊的大鐵門就打開了。前一天晚上由何慶雲親自點名挑出的五十名流放者整隊後,在八名荷槍實彈士兵的押解下,走出農六隊,步行二十里,去參加鹽源縣城召開的「公判」大會。
在這五十人中,「火炬」的嫌疑人占了一半,十幾年來,何慶雲費盡心機,都沒使這些人回心轉意,現在他讓我們眼睜睜看自己的同伴被殺害。這種慨劊子手震撼我們心靈經常用的手段,我們稱之為「陪殺場」。
五十名「陪殺場」的隊伍走在昏暗的路上,山路上本來就坑坑窪窪,加上前幾天下了今年的最後一場雨,水凼遍地,泥濘難行,此時天還沒有亮,腳踏著碎石或淤泥,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好幾次幾乎摔倒。
因為下過雨,又時值深秋,我感到特別寒冷,想到劉順森今天與我們永別,五更的寒意,重重包圍了我。
我抖了抖身體,清醒了一下頭腦,這種「陪殺場」,我經歷得太多,但是我深信這倒行逆施,不可能持續下去,否則,人類就被邪惡征服,人類將面臨滅亡。
走在路上,耳裡響起了劉順森最愛吟唱的牢歌:「戴枷長街行,告別眾鄉親,男兒從此去,壯士不回頭。長夜昐天明,拂曉待雞鳴!」我們曾一起在牢房裡合唱這首歌;唱著它,我們送走了多少熱血志士飲彈刑場;唱著它,在恐怖暴行中舉起火炬,照亮了黑暗的地獄。
追逐「火炬」燃起的希望,我們一同渡過了六千多日日夜夜,共同熬過了苦難。此時此刻,讓我再為你低吟這首牢歌,講述你的故事:
劉順森出生在一個幹部家庭,姐姐是中共重慶市團委的一名官員,是當時「根正苗紅」的「紅五類」,本可以藉此平步青雲,混一個新貴的位置。
然而,天質聰穎勤奮好學的劉順森,為了追求「真」,看明曰獨裁者的真身,選擇了一條反叛之路,這是一條被打擊、被專政、並注定獻出一生的「絕路」。他同中共權貴的姐姐發生了一場又一場的爭論,直到被逐出家門。
1955年,他就在同學中發表講話:「你們讀到鐵托在普拉的演說嗎?鐵托的觀點是正確的,因為他主張不能過早實行農業合作化,否則,其結果就是對農民的剝奪,你們想想,現在就對農民實行統購統銷,必然扼制農民的生產積極性,這樣下去,我們的國家就危險了」。
老師聽到後,既驚奇又害怕,在家訪時,憂心沖沖對劉順森姐姐講:「你們家有一些社會上沒有的資料,告訴你弟弟,看了以後,千萬不要在同學中講,否則會被看成反革命教唆犯,惹出是非來,非同小可」。
劉順森聽後,卻據理力爭說:「內部消息為什麼不可以告訴人民?人家的預言是根據當今社會的真實作出的,用不著幾年,就可以看到這個結果。」
沒過四年,大饑荒果然席捲了整個中國大地。
沙坪壩是重慶的文化中心,1955年,大專院校正在大張旗鼓進行反胡風集團運動,正在沙坪壩一所中學就讀的劉順森,氣憤的說道:「中國的知識分子太軟弱了,他們在暴力下不敢講自己的思想,口被封住了,胡風只說了點學術界的怪現象,就被打成反革命!今後誰敢說共產黨半個不字?」
校長聽到後,再次找他姐姐說:「你該管管你弟弟啦,經常發表一些令人心驚肉跳的話,總有一天會招來意想不到的麻煩,到時悔之晚矣!」
氣急敗壞的姐姐動手打了劉順森,並說,「你是劉家的不孝子孫」。將他趕出了家門。
劉順森毅然的離家出走,父母老淚縱橫地把他送到姨父家,那年,劉順森年僅十五歲。
1957年,劉順森剛剛跨進高中的門檻,就帶著同班的同學,將反對「黨委專斷」的大字報刷到了街上,在那張大字報上,劉順森公開抨擊了人民代表大會是共產黨的橡皮圖章,人民沒有自由,各級共產黨組織包攬了大小事務,是歪風邪氣的避風港。
嗅覺靈敏的街道幹部,拿著撕下來的大字報找到了他姐姐,姐姐沒好氣的說,我已經沒有這個弟弟了,你們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於是在反右後期,劉順森被送到少年管制所,並且再也沒有出來過,實際上成了一個少年「右派」。
勤奮好學的劉順森,一頭扎進少管所的圖書室,如饑似渴地學習各種知識,如同進入了知識的寶庫,在少管所造紙廠裡的故紙堆裡,找到了不少一般人不感興趣的資料,有從市委那裡送來的蘇共二十大內部文件;有供中共中級幹部參閱上面蓋有「密」字的內部資料,時值瘋狂的大躍進年代。
他同許多中國掙扎在飢餓中的老百姓一樣,親身體驗了他曾大膽預言的災難成為現實,他孜孜不倦地閱讀和思考,想從書本上找到災難的原因。結果,他發現馬克思主義理論存在著巨大的錯謬,並破天荒的提出造成中國災難的原因是中國的迷信和個人獨裁。
他認為,在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中,最需要防止野心家用「社會主義的民主集中制」來閹割民主。同時他認真閱讀了中國古代經典著作,四書五經無所不讀。花這樣大的功夫苦苦閱讀和思考,對於一個不滿二十歲的中學生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可以說,他是中國思想界湧現出來的早慧天才。
在毛澤東統治的中國,是絕不容許這種青年湧現出來的,毛澤東只希望他的御用文人鸚鵡學舌地用馬克思的隻言片語來欺矇民眾,而不允許他們獨立思考。(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