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1.8鬥智鬥勇(3)
(二) 奮起自衛
我在室內發黃的燈光下,裹著那床已撕破了的被蓋統,倦縮著坐在那裡,細細回憶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事。
像今天這種無理搜查,我們本可理直氣壯向當局提出抗議,但大家被空前的恐怖氣氛懵住了大腦,「火炬」的戰士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沒有人對此表示抗議。
今天獄方什麼也沒有搜查到,估計他們不會善罷罷休。
林扯高經如此嚴密的搜查,竟沒有從我們身上搜出「火炬」的一字一紙的「證據」,想到這裡,身上感到稍稍暖和了些,頭腦也開始清醒過來。
現在,我不能對他們的瘋狂搜查和無理侮辱表現忍讓,我要給林扯高和何慶雲留下心中有愧的感覺,我必須對他們無休止的糾纏作出反應。
想到這裡,我鼓起勇氣,高聲的向壩子裡喊道:「我冷,給我棉衣」。那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六隊院壩中格外響亮,像炸雷掠過夜空。
不知是太疲倦,還是因為劊子手的心虛,哨兵對我的呼喊並沒有答理。就像九年前文革開始那個晚上一樣。
我又一次猛烈的吼叫起來,這一次在大門處亮起了一束手電光,何慶雲拿著一件撕破了的棉衣走到我面前,扔在我的身邊,一面惡狠狠地威脅道:「孔令平,你規矩點。這不是1966年了,你放明白點。」
我立即抓住了這個機會反唇相責:「你憑什麼撕我的棉衣和被子,那是政府給我的人道主義,你撕爛了它們就不管了,裝作不知道。」我用這樣的口氣責問他,把他們精心營造的恐怖氣氛給衝破了。
我知道此刻全監舍的人都在看著我,都在聽著我的抗議。此刻我對獄方的大聲抗議,是何慶雲沒有想到的,本來撕毀衣服被子就是盲目的,在六隊的反革命集團問題上,何慶雲和林扯高又有矛盾,林扯高虛張聲勢,等於是對何慶雲主持管教的全盤否定。
何慶雲面對這個局面,大概在心中暗想:六隊這些年來的成績並不是你林扯高一筆能抹殺得了的,而林扯高不但沒有把孔令平這樣的主犯嚇倒,反而還借此攻擊起我們來了,我看你林扯高怎麼收場?
表面上他壓低了噪門喝道:「現在夜深人靜,我不同你計較,你也該清醒一點,自會有人叫你吃辣子湯的。」說完抽身向大門口走去。
我並不想放過這個機會,緊緊追問道:「你們憑什麼把我同張鍚錕硬扯在一起?憑什麼把我送進嚴管組?是看到我這幾年沉默了?於是你們想怎麼整就怎麼整了?你們不是正在貫徹武漢公安工作會議的嚴禁打罵犯人、嚴禁逼供信的規定麼?今天搜查所造成的,完全是林扯高一手操縱的」。
這一聲怒責,憑我直覺判斷,何慶雲完全能聽得出我話外之音,聽得出矛頭所指。在派性上,何林兩派一直勢如水火。在這個矛盾中,我要充分地加以利用。
我向何慶雲的大聲責問,是給火炬撰稿人和傳閱者一劑鎮靜劑,我告訴他們,統治者內部存在著分岐,他們十分虛弱,他們的矛盾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千萬不要因為張錫錕和周志被關進小監而洩氣動搖,千萬不要因為幾個敗類的醜惡表演而看不清形勢。
另外,還想告訴大家,林扯高今天其實一無所獲,本來就有矛盾的隊部,就像一群瘋狗,在沒有咬到人時候,他們會自相撕咬起來,現在應當分析形勢,採取相應措施,而不是驚慌失措。
何慶雲不吭一聲地匆匆結束了這場「嘴鬥」,快步地走向院壩,迅速地消失在大監鐵門邊。
我在昏暗中穿上他剛剛送來的那件棉衣,比我那件千疤萬補的「鎧甲」暖和多了,寒冷的威脅減緩後,心中似乎踏實了些。
秩序又恢復平靜,前一天晚上所造成的恐怖氣氛,迅速消逝了。農六隊在第二天的出工時,恢復了以往的嘈雜和說笑。
第二天早上出工,我跟著嚴管組,雙手空空地到了改土工地上,因為我沒有工具,便給裝滿泥土的板板車幫助啟動和倒土。只是昨夜一夜未眠,到了下午眼皮重得像掛著鐵錘,很想打瞌睡。
此時何慶雲順著田坎走過來,本不想理他,可他偏偏盯上我一個人站在那裡,既沒有拿鋤頭挖土,又沒有往板板車上裝土,便問道:「你怎麼不動?」神情很冷漠。
「你沒看見車子還沒有打倒轉麼?」我也以冷冷的回答。
「你的工具呢?」
「在蔬菜組。」
「為什麼不帶來?」
「糞桶,糞瓢,扁擔,這兒用得上麼?」我嘰笑地回答。
所有嚴管組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注視著我,我心中明白,此時我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囚奴中產生影響。帶班的士兵也用驚奇的目光看著我,沉默了幾年以後,我又有楞有角地再現當年的鋒芒了。
何慶雲內心充滿了矛盾,他並不希望昨天的突擊搜查,找出「火炬」的組織綱領和名單這類證據,但他對幾個最頭痛、也是下過「苦功」的反改造「尖子」心中無底,不敢理直氣壯地拍著胸膛保證,也不敢在管教科的面前與林扯高公開的爭論。
大搜查沒有搜到任何證據,使林扯高落空,卻使何慶雲心中暗暗竊喜。即使遇見我如此輕蔑的向他發洩不滿,他也不計較。
林扯高的確是大失所望,費了足足半年時間,本想一舉在六隊撈一網大魚,結果除了張錫錕,還是張錫錕,現場抓住的人只多了一個周志,雖說逮了一個傳遞「火炬」的現場,但周志又有什麼用,充其量是個外圍成員,被重點懷疑的火炬其它成員,一個也沒有抓到。有關反革命的組織證據、綱領和名單,一個也沒有找出來。
僅憑一張「火炬」刊物和幾張「反倒底」的傳單,仍然不能對這個團伙案子定性,所以林扯高正盤算如何撬開這些人的嘴,供出他所需要的東西。倘若將所有的「嫌疑人」統統關進小監,又怎麼應付慶何雲的冷言嘲笑?
張錫錕被關進小監的第二天,便被林扯高從六隊小監轉移到林業隊旁一處新修的秘密監禁所。那裡有圍牆鐵絲網,那裡的工作人員不再是犯人和刑滿人員,而是一批不知從那裡招來的工人。
林扯高對六隊的保密工作十分懷疑,生怕繼續關在六隊,讓小監與大監通氣。他需要在嚴格分割的情況下,獲得被審者自相矛盾的口供,從而找到突破囗,得到意外的審訊效果。
從此,張錫錕與農六隊的政治犯斷絕了一切聯繫,西昌地區法院和四川省高等法院組織了專案班子,專門審理「火炬」案,但是因為所拿到的僅僅是張錫錕和周志兩人傳遞的一份手抄刊物,以及陳賢士和劉資元們提供的似是而非的證言,顯然證據的不足,必然引起對於口供的「認定」和「反認定」的爭執。
好在林扯高和何慶雲之間勢同水火,可以變成我們反駁林扯高的有利條件。這是一場鬥智鬥勇鬥的較量,我們中的任何人在被審迅時的語言失誤,都會給我們帶來殺身之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