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殺一小批運動(5)
(二)殺蔣正君和劉志和(1)
同全國各地的監獄和勞改隊一樣,鹽源農牧場接連召開了好幾次「殺一小批」的宣判大會。就刑的人有越獄者,有外逃的拒捕者,有企圖越出國境線的人,有斥罵專制魔頭的政治犯,也有純屬為了湊數的莫名其妙受害者。
槍殺陳力前一天下午,何慶雲和榮老頭站在隊列前宣佈:「全體人員今天下午不出工,打掃清潔。明天鹽源縣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要在這裡召開公判大會。」何慶雲還特別強調:「從宣判大會開始,直到宣判大會結束,禁止六隊的任何人外出。」氣氛更加蕭殺恐怖。
第二天一早,場部開來了一卡車士兵。不一會,崗哨上面以及周圍的圍牆上到處都是戴綠色軍帽的人頭。南邊的和西邊的崗樓上架起了機關鎗,到處都是伸向六隊院壩裡的黑洞洞的槍口,一進入會場,就能感受到恐怖的殺人氣息。
九點鐘以後,各中隊相繼進入農六隊的兩扇鐵門裡的指定位置。
「殺一小批」運動以來,這樣大規模殺人宣判會,已是第三次了。我和劉順森、蔡先祿等被當局重點「敲打」的人,安排在緊靠臨時搭建的主席台前。目的是讓我們看清死刑犯臨刑前慘不忍睹的每一個細節,以擴大恐怖效果。
當押解待處決犯人的囚車開進了農六隊的兩扇大鐵門時,全場的眼光都朝囚車看去。主席台上的麥克風裡不斷傳出 「安靜、安靜」的喝令聲。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喧嘩。
瘋狂的「殺一小批」運動,撕下了改造政治犯的遮羞布,僅這一次宣判會,就奪走了八名反抗者的生命。
蔣正君出身於一個工商業兼地主的家庭裡,從娘胎裡出來,就屬於毛澤東劃定的黑五類,是被這個政權永遠踩在腳下的人。
他天性軟弱,在沒有被當局逼上絕路前,他努力地逃避著政治。他徼倖逃過了反右派的打擊,然而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
他原是美術學院的學生,他的雕塑和繪畫天賦,在毛澤東時代不但沒有為他造福,而是最終把他送進了地獄。
大躍進後,書已無法讀下去,1960年的大災荒中,他背著畫板賣藝求生,流浪各地。但是在那個餓殍遍地年代,人們只關心能果腹的食物,誰又有興趣請他繪畫?窮困潦倒中,他扛過苦力,拾過破爛。
拾荒中,有一次撿到了幾根銅絲,拿到廢品收購站時,被懷疑偷盜電線,將他送進收容所收容審查。
收容所裡的管教員組織了鬥爭會,逼他承認撿到的電線是有意的反革命破壞,飢寒交迫的他求生不能,轉而求死,橫下一條心,破口大罵收容所裡的管教人員,於是他被升級為現行反革命,得到一張蹲監八年的判決書。
判刑勞改不久,蔣正君被送到鹽源農場。開始,他被編在農二隊,當局發現他會畫畫,讓他繪毛澤東人頭像。那時文革已進入軍管時期,蔣正君自告奮勇雕塑了一個毛澤東半身石膏像,石膏像塑成,獲得了軍管會的賞識。於是將繪製「毛主席在安源」的巨幅油畫任務交給了他。
蔣正君花了一個多月時間,繪製成一幅高3米寬2米巨幅油畫,擺在場部辦公大樓的前面。
從此各中隊都相繼請他作畫,在軍管會特許下,蔣正君背著畫板出入各隊部,成了一名專業「畫師」。他每到一個中隊,享受著幹部食堂免費就餐的待遇,在食不果腹的年代裡,這已是相當豐厚的報酬了。
蔣正君在畫畫過程中,在各中隊結交了不少朋友,這些年輕人都是在文革派鬥中的失敗者。他們充滿了逃向國外的幻想,認為只有到了國外,才能過上自由富足的生活。
不久,各中隊毛澤東塑像告一段落,出乎他的意外,他沒有被招回場部,而是重新回到了農二隊。蔣正君疑神疑鬼,懷疑他在各中隊商量外逃的事情被人檢舉。
就在這個時候,蔣正君碰到了當年在孫家花園裡的兩個「老前輩」,請他們分析他被突然召回二隊的原因。兩個「老前輩」是看守林業隊蘋果園的,一個在國軍中擔任過中校軍醫的黃孝德,一個是任少校副官的陸存虞。從此他和兩位老人結為朋友,互通消息。
他在繪畫期間積攢了些錢和糧票,因為聽說距雲南邊界上的李彌殘部就在附近,便向兩人詢問那裡的情況。有一次兩位老人向他畫了一張李彌殘部所在地域的示意圖。沒想到這張隨手繪製的草圖,在「殺一小批」運動中,竟奪去了五條人命。
沒出幾天,傳來了蔣正君逃亡的消息。並說他組織了一支龐大的逃亡隊伍。這次盲目出逃,很快就被抓獲,軍管會硬說兩名國軍軍官是這次投敵判國的黑後台。
於是,一個以蔣正君和黃孝德為首的判國集團的案卷,便報到了西昌中級人民法院的辦公桌上,這一「叛國投敵集團案」的涉案人員達四十餘人,在本次宣判大會上拉出去槍殺的達五人之多。
當時,槍殺一批人是不用經過最高法院核准的。直到十一年後,他們自己複查的結果,這個所謂「叛國投敵集團案」,全是屈打成招羅織出來的大冤案,不過是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瞎吹。但是人頭已經落地,事後的「平反」又有多大意義?(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