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曹季賢:「我要回家」(3)
他今天沒有料到這曹季賢,竟以不屈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畢竟年紀大的人不像殺氣正旺的年輕士兵,當年的紅衛兵可以血刃對手,用刺刀剖開對方的胸堂而面不改色。
他今天面對的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囚犯,是一個同他一樣穿過黃馬褂的人。是他親口下令讓曹季賢幾乎凍死!雖然他永遠不會對自己的罪惡發生懺悔,然而他害怕了,慌慌忙忙的逃離了,這老傢伙!
「動工,動工,有什麼好看的!」狹長的溝谷裡傳來了徐世奎聲嘶力竭的叫喊,他拚命地驅散在曹季賢周圍的圍觀者,一面命令跟班的衛生員和兩名流放者到河對面的醫院去取擔架。
曹季賢經過火烤烘暖的措施,仍然不省人事的昏迷在工地的田坎上。
「這哪是把我們當人看待,連對待牲畜都不如!」圍觀的人壓低了嗓們憤憤的控訴著,人們心中充滿了壓抑!「比劉文采地主莊園的水牢裡所展出的還要殘忍,何況那水牢是藏在地下室裡不敢公開露面的」。
「什麼改造人,分明就是摧殘人,法西斯!」幾乎所有在場的人同聲譴責剛才的暴行。
突然有一個完全不同的聲音在喊道:「活該!誰叫這曹季賢穿黃馬褂?這年頭,當兵的哪一個不是心黑手辣,想來他過去整起人來一點都不會比別人差,我看哪!用不著在他的身上浪費同情心」。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1970年初,當他穿著黃馬褂,第一次出現在農六隊的壩子裡,就給這裡的奴隸們蒙上一種天然的敵意,那時他成天低著頭,好像一隻掉進了羊群裡的小狗,任何人對他都抱著一種防備。
好奇的人向他提出問題,他一律不與回答。也許人們提出像「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搞清楚的,除非牢頭們聲色俱厲地問他:「你犯什麼法?」他答非所問的嘟噥著,重複一句簡單的話:「放我回家吧」。
吃飯、起居他也不問別人,有時候竟然傻到用手板心去接自己那一瓢白菜。但從他矮而壯實的身體猜測,他原是一個挺有氣力的莊稼人,只因為在入監時受的刺激太深,使他沉浸在半睡眠狀態,流放者戲虐的稱他叫「曹軍爺」。
因為行動遲頓,在六隊那個環境下,他沒有少挨老管們的拳腳,在獄吏們的眼睛裡,被囚在六隊的人都是「牛鬼蛇神」,都是他們隨意打罵的奴隸。
出工勞動,他總是拖在隊伍的最後面,每天加給奴隸們的勞動,尺滿稱足他也不例外,農六隊的囚奴經過長期的磨難歸順了,都會在下地以後忙著趕自己的「任務」。但是,他好像木頭人似的,坐在田坎上發呆。
為了他沒有完成當天的任務,六隊有的是制服他的辦法,挑燈夜戰免不了他;繩捆索綁,鬥爭會這些能治服奴隸們的「行之有效」辦法,都一一試過了。但他真像一個不怕開水燙的死豬,隨你怎麼整他,他都會用同樣一句話來回答整他的人:「放我回家!」。
這種近乎癡呆的情況,漸漸使何管教和徐世奎感到頭疼。因為,一個人壓不服,其它的人都會跟著校仿。何慶雲有一次向他威脅說:「你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們拿你沒辦法,六隊的劉志和,就是因為『裝瘋』,還不是照樣把他槍斃了!所以你如果繼續下去,就只有自絕於人民!」。
無論那一個國家,決不會對瘋子格殺勿論,除了中國的無產階級專政時期。
在中共監獄中把犯人不當人看,隨意侮辱他們的自尊是家常便飯。一般來說,處在生死線上的「重刑犯」不傷皮肉,已經起不到什麼作用。可有一次,徐世奎因傷及了這位曹季賢的隱私,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說:「你曹季賢別裝瘋,老實告訴你,你幹的事是任何人都鄙視的,你趁你妹子從鄉下到你那兒探親,強暴了她使她懷孕,軍事法庭判你十年,我看是判輕了,你還繼續裝瘋賣傻,真不知道羞恥」。
本來,徐世奎這麼刻薄的挖苦,出於對曹季賢的無奈,沒想到他再也沉不住氣,大聲的抗議道:「你說的是假話,軍事法庭那些不是人的傢伙,勾結起來,把營長幹的事,全都誣在我身上……」接著他帶著哭聲斷斷續續地當著在場的人,毫無遮掩的講了出來。
「那營長才是真正的大流氓,前年我妹子探望我,他把她安置在部隊的招待所,那裡知道,才住了兩個月,我的妹子就懷了孕。妹子還是一個處女,吃了啞巴虧,不敢聲張,悄悄私下告訴了我,氣沖沖的我找團長揭發這件醜事,不料被團長反誣一口,說妹子房間的鑰匙只有一把,平時是保管在我手裡的,一口咬定,招待所的人看到我一連幾晚上上妹的房裡住,把這事硬栽在我的頭上。我跑去找師長,師長說這事有損我軍名聲非同小可,成立了一個調查組,調查組調查結果還是把這事栽在我頭上。我被關進了軍法庭禁閉室,受到軍管會的刑訊逼供,我就是這樣冤冤枉枉到監獄裡來了!」
憤怒而失去理智的曹軍爺,決定槍殺他的營長,沒想到還沒進入這營長的房間,就被發覺了,師長毫不客氣把他送上了軍事法庭!
倘若這位軍爺還有一點骨氣,就不該在身受雙重羞侮下,依然忍氣吞聲就範於勞改隊,他應該勇敢的站起來抗議軍事法庭的誣判。可惜他沒這樣做,把他抓進監獄後,才聽說妹妹墮了胎。
這椿醜聞,以女人的墮胎了結了,證據已經消滅,誰幹的「好事」也恐怕只有他的妹妹才知道了。
現在,幾乎被凍死在清理堰溝工地上的曹軍爺,被三名流放者抬進了醫院。最後因為命大,經過醫院搶救,他甦醒了過來。可是那兩條被冰雪凍得組織壞死的腿,給他留下了終身殘跡。
他當時才二十幾歲,中國人中蒙受這種類似之冤的人太多,中共的組織機構,毒刑和邪教作弄過多少無辜的蒼生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