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曹季賢:「我要回家」(2)
這些年來,在高壓政策下,依靠繩子和鬥爭會,以及士兵們的拳打腳踢,加上「殺一小批」的威協,六隊一些人的楞角被磨得差不多了,自從1968年後,有幾年沒有人公開的抗拒勞役了。
徐世奎見穩坐原處的曹軍爺,低聲喝道:「曹季賢怎麼搞的,大家都開工了你在想什麼?今天每人清理溝泥的任務規定是六米,你沒聽見嗎,完不成任務你就要守到深夜也回不去的」。
但是這句話沒有收到任何效果,他索性把頭埋進兩大腿之間,看樣子天氣太冷,他好像在瑟瑟作抖,徐世奎暫時沒有理會他,走到渠邊去檢查那裡奴隸們的清渠進度。
五分鐘以後,手裡柱著枴杖的榮老頭走了過來,當他用他的獨眼睛看到坐在田坎上的曹季賢時,便用手裡的手杖去挑曹季賢身上穿的那舊軍裝,一面咕嚕道,「你聽見沒有?趕快起來到你劃的地段去,今天必需完成規定的任務」。
這榮老頭已退休兩年,憑著他失去左眼和一條假腿,憑著他打天下的老本,退休後,勞改局安排他專門旅遊休假,他到全國各地周遊了一年,感到不自在,勞改局又特別地批准了他的請求,留在六隊繼續管犯人。
看來他認為六隊的政治犯歸順了,反正一個孤老頭閒著也無聊,閒不慣了,今天他冒著嚴寒的天氣,來清理溝渠的工地上溜躂。
一上工地就碰上這個曹軍爺。當榮老頭的枴杖截著他身上時,仍像一塊石頭一樣,不理會也不吭聲,這使榮老頭心裡好不自在。
隔得最近的余賦見狀,從溝裡探出頭來,低聲替他解釋說:「他可能病了,昨夜咳了一夜,我們挨著他睡的人都沒睡好」。榮老頭對自己在犯人面前遭遇不理不睬感到萬分惱怒,「有醫生證明嗎?」語氣裡分明含著怒意。
為了驅使奴隸們帶病出工,各中隊給醫院打過招呼「非經領導同意,任何醫生都無權給犯人開出休息的病假條。」一般犯人即使害了病也必須像健康人完成規定的任務。因病在工地上,臨到死亡前才往醫院送的人很多。視犯人的生命如草芥,這是勞改隊裡人道主義慣例。
曹季賢本人既沒有想去看病,也不知道在這樣險惡環境下如何保護自己,他那失常的大腦裡只有一個單純而簡單的想法:「放我回家。」
可惜,這榮老頭不但不知道他的底細,只知道管束犯人,他可是六隊成立後的首任中隊長。
現在他被這個壯實年輕人對他的渺視激怒了,用枴杖敲打著腳下的冰層,吼道:「我看,這傢伙是好逸惡勞慣了,這種態度是公開抗拒改造,對這樣的人,說服教育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的聲音武斷而直率,沒有商量的餘地。一面抬起頭來向坐在高處的值班士兵命令道:「你們下來,把這個犯人拖到溝裡去!今天非給他點顏色看看」。
兩個老管無奈的站起來,把毛皮的風帽推到腦後,從原來地方走了下來,他們走到曹季賢的身邊,猛然一個擒拿動作,將他按到地上,扒下了他的棉衣、棉褲和膠鞋,任他怎樣掙扎反抗,又怎敵得過這些訓練有素的監獄看守?
兩人從腰裡掏出一根隨身攜帶的麻繩,將他的雙手反剪過來捆成了一個「蘇秦背劍」的姿勢,然後將這個只穿著單衣的人推進了河溝之中,從新回到原來的坐位上。
曹季賢那雙赤著的腳,在冰水中迅速變成了紫黑色,兩條腿瑟瑟發抖,反叉著的兩手被捆的大拇指,沁出了紫紅色的血,雙肩將他的頭扭曲成一個十分奇怪的樣子,面如茶色嘴皮發烏,咬緊雙唇一聲都沒有吭出來。
他像一蹲堅硬的化石,僵立在冰水中,時間就這麼一秒鐘一秒鐘的過去,堰溝裡的奴隸們都停下手中的活,看曹季賢他那樣子,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突然撲通一聲,「化石」終於堅持不住,像被融化了的冰人,直直地倒在溝底的冰水中。
仁慈的榮老頭才慢慢地走過來,命令站在曹季賢身旁的兩個奴隸先將他捆在大拇指之間的繩子割斷,七手八腳地將他架到山坡上,只見他全身青紫,像一條冰凍的活屍。
有人忙抱了穀桿來,就在他身邊燃起了火,有人把他被脫下來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在場的人全部圍了過來,山頭上只聽到徐世奎從遠處傳來的吆喝聲,而那位獨眼榮老頭,在親自目睹了他一手製造的傑作後,便悄然拄著他的枴杖,從山底下那條小路上走回去,漸漸消失在轉彎的地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