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栽秧和收割(2)
囚奴們像一頭牛順著割倒的麥桿向前衝,汗水從背脊溝裡向下淌,一直淌過小腿彎再滴在自己踩過的腳印上,兩腿打哆嗦,直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才慢慢直起腰桿,扭著那幾乎不聽使喚的腰,緩緩地站了起來,用捏緊的拳頭在背上和腿部輕輕捶擊著。
待到恢復一下,不聽指揮的兩腿站在那裡喘過大氣後,抬眼看前方的終點還有多遠?再回過頭去看身後放倒的穀桿向前推進了幾米?不敢怠慢,從新蹬開雙腿,彎下腰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從穀桿上抖下來的像細針一般的粉塵,沾到身上與汗水沾在一起,扎進肉中會起一串串的紅痱子,先前還感到又痛又癢,後來它們就隨著汗水流了下來,變成一條條黑紅色的汗垢。
捏著穀桿的左手和捏著鐮刀的右手,經常因慌忙趕任務打架,一不小心鋒利的刃口滑到手指上,在左手的指頭上割出一條傷口,輕則鮮血長流,重則可以截脫一節指頭。
不管出現那一種傷情,立刻用右手按著傷口,然後在傷口上撒上自己屙的尿,再從自己的破棉衣上撕下一塊布包紮好,以免因感染增加新的痛苦和麻煩。
傷包紮好後,還要繼續割下去,一天的任務是不能打折的,決不會因為手被鐮刀割傷而休息或減少任務。
由於定額太重,割傷手是經常發生的,每收割一季度,割傷指頭的總有十幾個人,囚奴們出現這種傷與毒刑比較是微不足道的。
由於過度疲勞和大量出汗,出現兩眼發黑金星四迸的情況經常發生,輕則嘔心,重則昏倒,此時腦門和背上,由原先的熱汗變成冷汗,耳朵裡像無數轟炸機嗡嗡作響,心裡很虛。因心臟承受不了,弄不好會發生虛脫而一命鳴呼。
古柏大隊就曾發生過這種事,但草芥人命的當局,照例會在死亡原因中批上「因病死亡」四個字。
蹲在田頭,頂著烈日,望著頭頂上的藍天,會使人想到「白毛女」的歌詞「老人折斷腰,兒孫筋骨瘦」!這樣的日子要到那天才到盡頭?楊白勞還有一個女兒相依為命,還有一個家可歸,而我們除獄吏的苛責和侮罵外,還有什麼?
農忙時節送到田坎上來口口聲聲稱之為「改善」生活,只不過平時罐子裡的包穀巴加厚了兩毫米,平時連油星都不見的「奈溫」菜,增加了半瓢。不過,累過頭的人,因汗水出得太多,反而不感到餓。
每次農忙到來,只有消耗本來極其瘦弱的身體,汗水浸濕了衣衫,冷風一吹便會立刻感冒,晚上發燒了誰管?倒在發霉的鋪草上用被蓋嚴嚴實實蓋上,靠發一身汗減輕病痛,第二天還得照樣出工。
所以,每次農忙季節一完,都會出現大量病號,許多人就因此而一病不起,到醫院再也沒有回來,把自己一堆白骨拋在這荒山溝了。
那些完不成任務的人唯一辦法,就只有用自己的包穀巴騰出一半來請人幫忙完成。交換的條件是論田畝計值,每由別人割一分地便出一兩包穀巴。
用自己的包穀巴求人完成任務的做法叫「賣血」,為幾個包穀巴替人流汗的叫「賣汗」,血汗交易都是當局的重苛逼出來的,這種事在勞改隊中是很平常的交易,蔡光祿,鄧小祝是經常賣血的人,本來營養就缺,這樣作的結果無異加速死亡而己。
記得1975年,我從菜蔬組調到大田作業組。第一天參加割麥勞動,一天只完成了定額的一半,卻累得我腰桿都直不起來。晚上到了八點多鐘,看看天色已完全黑盡,距離規定任務的茬口足有二十米遠。
何慶雲走到我面前,幸災樂禍的嘲笑我:「怎麼樣,我看像你們這種臭知識份子勞動關過不了,到就業隊去怎麼混過勞改關的?」我沒有理會他。第二天便帶上棉衣作好提前準備,任務要是再完不成,就只有露宿田間的命!
上午拚命趕,使自己不掉在近旁人五米內,猛然間鐮刀滑到左手的小指頭上把手指砍去了一截。血像水般的滲了出來,我丟下鐮刀,將割下的指頭帶著沒有割斷的骨頭按在一起,鮮血一個勁往外湧。
這時正碰上值班的郭川小,他走了過來,忙將唐啟容叫了過來,將我扶到溪溝對面的農場醫院,下午回六隊以後,便將我分派到曬場上加入脫粒組的勞動,逃過當年收割這一關。
農一隊就發生過,因夏收躲避這種高定額,橫下心來,用鐮刀將自己左手三個指頭砍掉,成了殘廢偏入老殘隊。
真是苛役猛於虎,人真是太脆弱了,冤獄中,不知有多少人為高額勞役所逼,死亡或殘廢的,沒人統計。(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