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牢卒子們的內鬥(1)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份,「鹽源農牧場的革命委員會」經過一年多的搓商後宣佈成立,「革命委員會」主任是一個從西昌軍區派來的文革領導小組成員,本場一個取名為「紅色造反總部」的頭目,叫林高明的人當上了革命委員會副主任的角色,原來農場的領導幾乎全部靠邊站。
高德勝消失了。聽說,他進了「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在騾馬堡被關在牛棚裡接受「監督」勞動,李培連也在那裡。
在宣佈革命委員會成立的大會上,原任西昌勞改大隊隊長段其豐,親自為成立大會佈置會場。從八月鬥爭系列會一亙沒有露過面的鄧揚光站立一旁,成了為新上任的革命委員會主任講話時,端茶送水的服務員。
(一)林扯高鬧劇登台
「革命委員會」成立以後不幾天,那位新上任的革委會副主任林高明,便親臨六隊為重刑政治犯作「形勢和政策」報告。
這一次,我親自看到了這位幾次交過白卷的農校中專生的「風彩」,也看到了靠邊站著等候進入三結合領導班子的段其豐對林主任的恭維。
八點多鐘,就在院子裡平時開鬥爭會的地方擺著一張桌子,鄧揚光畢恭畢敬的宣佈報告會開始,請場革委會付主任林高明為大家宣讀中央文件。
林高明昂著頭很神氣地從鐵門牆角處走出來,坐在段其豐專門給他端來的靠背椅子上,鄧揚光為他端來了茶杯。等他入坐後,兩個戴著紅袖套的年輕人,也從那隊部辦公室走了出來,並站在林副主任的身旁。
我猜兩個青年人,多半是林高明的「保鏢」,一身軍服,標準的紅衛兵打扮,這大概算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紅衛兵了。
此時,我只能憑外表來判斷這三張「陌生」面孔,年輕挺威武的,像在哪兒見過?我突然想到了近代京戲!那打扮不正是臨摹舞台上的麼?不過,當我再去看看那站在一邊的段其豐和鄧揚光時,腦海裡頓然閃出了三個奇怪的字:「走馬燈」。
時隔大約半年,原先的主角變成了跑龍套的,而新主角又換了新演員。
「今天向大家宣讀中央文革領導小組的最新文件。」林高明拉長了嗓音長聲悠悠的宣佈報告會開始。這種顯示氣派的方法又不知是從哪裡學來的?想了一陣,便立即想到,每天廣播裡傳出來的副統帥就是這個聲調?不過,他這麼一開講顯得怪彆扭的,我的身旁響起了一陣輕微的笑聲。
「在宣讀文件之前,讓我們打開毛主席著作,先來學習一段毛主席的指示。」林高明頓了一下,壩子裡立刻又轟起了一陣笑聲,而他卻用威嚴的目光鎮壓了這笑聲。「毛主席的湖南農民運動考查報告是一篇光輝照人的著作,誰又在笑?真討厭!這些反革命!」他又停了一下,用眼向會場裡搜索著。但沒有看到是誰,於是便朗聲的繼續讀道:「農民在村裡造反,覺動了紳士們的甜夢,鄉里消息傳到城裡來,城裡的紳士立刻大嘩。我初到長沙時,會到各方面的人,聽到許多街談港議。」
又是一陣哄笑,林高明停頓下來,他暗自想:這也真彆扭,平時說順了的字,怎麼同這上面寫的字就不同了呢?比方說這紳字怎麼是這樣寫的?酣字怎麼寫成甜。巷字怎麼變成港了呢?大致自己都被弄得莫名其妙,讀起來怪拗口的。
所以,也就不好再「鎮壓」下面的笑聲了,只好拗著口繼續讀下去:「從中層以上社會至國民黨右派,無不一言以蔽之曰:「曹得很……」他突然中止了,覺得特別難讀,平時在嘴上背誦的「順口溜」讀起來怎麼一下子全走了樣?一瞬間會場上再次發出了一陣笑聲。
鄧揚光慌忙地走過來,附在他耳上輕輕說了幾句,顯然在提醒他讀別字的地方,這使他非常難堪,逗了這些犯人一笑倒也無所謂,需知毛澤東的著作,一字一句是萬萬改不得也錯不得的,就在這些剛剛倒地的走資派中,就有許多人因竄改毛主席語錄的。而這些犯人中,恐怕少不了因曲解毛著或撕毀語錄而被打被關。
自己不是當著造反派的「同志們」面,一再宣誓不折不扣的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麼?但是這錯別字,如果碰上了關鍵字一錯,就是事關「問罪」的原則問題了,豈不嚴重?想到這裡,面對哄笑不止的會場,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層難看的沮喪。先前開場時那種神氣活現的表情頓然消逝了。
然而,這又怪誰呢?毛主席不是說,資產階級教育路線應當批判麼?不是說越有知識越反動麼?不是說最為乾淨的還是大字不識的工人農民麼?讀幾個錯別字,不正好表現出那很「純」,很「乾淨」的勞動人民本色麼?勞動人民本來就是大老粗,去他媽的「本本主義」。
想到在學校讀書那會兒成天玩耍,師道雖顏面掃地了,苦讀正被批判!「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早成了過街老鼠。文化大革命來了,拿著紅本本搞「批資產階級學術權威」,抓出老師喊打倒「臭老九」,那真帶勁,自己雖讀到中專!還是覺得不學為好,學了既苦,反而成了「革命」的對象!
而今雖如同文盲,不過這也並沒有什麼不好,出了校門,拿著紅本本,奔全國,搞串聯,背誦著那上面的「經典」,也並不去弄清那上面寫了些什麼?(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