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三節:文化的浩劫——人權的厄運(8)
(四)鬥爭潘朝元(1)
果然,六隊的鬥爭會,並沒有因我的絕食抗議而停止。鬥爭會場已由原來那間臨時糧倉搬到了壩子裡,還專門停下了生產,有一段時間從上午開始,將被鬥爭的對象扭送到院壩裡臨時搭起的台前,整整一天在壩子裡鬥!其模式、喊的口號、程序與鬥爭我時一樣。
我能起床走動的那幾天揪鬥的是潘朝元,潘朝元是當時農場中所關注的國民黨人員中級別最高的人之一,也是農六隊年紀最大,在官方看來最有影響的「歷史反革命。」他既不屑王德權的下流無恥,又不取張清雲的「見風使舵」。
平時一言一行頗有一點「萬古綱常擔上肩,脊樑鐵腰對皇天」的遺風,所以一直受鄧揚光的關注!被他列為重點監視的對象。
他平時言行一貫謹慎,遇到任何事都不急著發言,而是慢慢觀察。但是一旦出口,必「過經過脈」,切中要害,語言精練,這大概是他的文化素養和長達十七年的牢獄生活,積累起來的,因為他經常利用中共言行的矛盾,散佈與政府明顯對立的言論,而又不被抓住,所以當局始終把他看成一個最危險的人物。
例如去年六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和陳力因發表對文化大革命的看法,大鬧農六隊,而遭到禁閉。第二天晚上,工作組仍然繼續舉行各組討論會,討論題目依然是:「你對文化大革命的看法?」這一次蒯處長指名點姓要他發言,開始他一直不願說話,耐不住蒯處長的一再催促,於是,他便講出了如下一段見解:
「依我看,黨中央根本不可能出現絲毫不統一,這道理很簡單,不是說毛澤東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麼?何況他說統一戰線是一個法寶,對於非共產黨員的人,尚且要團結他們,共同為中國革命而鬥爭,怎麼可能對一起打江山的久經鍛煉的共產黨人,說他們是叛徒呢?如果誰這麼說,我認為這是對中國共產黨的誣蔑,對共產黨的誣蔑就是犯法。」
「所以,我認為,我們不能隨便談中國共產黨的鬥爭。毛澤東在關於正確處於人民內部矛盾。第一條就規定得清清楚楚,他說:有利於團結各族人民而不是分裂人民。人民都不允許分裂更何況中國共產黨內部。至於文化大革命是怎麼一回事,我確實糊里糊塗的,我們是接受共產黨長期教育的,不敢亂說,也不能亂說。」
這一段話講得那蒯處長在旁連連點頭,那周學祝看主持會場的人都在點頭讚許,也想唱一段文革頌歌,又覺得這不是時候。
我與他相處,始於我剛剛到孫家花園工廠第一天,有緣使我們至今很少分開過,我瞭解他藏而不露,秘而不宣的個性,在六隊我不止一次聽他講戰國時期齊魏爭霸中「圍魏救趙」的故事。
對秦始皇統一六國的評價,他講出來的就不是中共文革對贏政統一六國的肯定,而是講他濫征民工修長城,築阿房宮,對當年僅兩千萬人口的國家行督責暴政,對無辜老百姓無端殘殺,以為這樣可以保住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了。然而,他在沙丘剛剛歸天,陳勝、吳廣便在大澤鄉揭竿而起,劉邦在沛縣聚眾起義,秦王朝便在人民的反抗中,結束了短短十五年統治。
由於他平日待人寬厚,時時站在長者位置上給周圍的人幫助,他年事已高,無論資歷和知識都是六隊的同難中無人相比的,大家都尊稱他為「潘翁」。
他平時作為,被當局在犯人中的耳目收集,何慶雲對那「潘翁」稱謂十分反感,因此就認定他在六隊中處在「坐地使法」和「搖鵝毛扇」的位置,特別受到「關照」。所以繼我的鬥爭會,便把他推上了批鬥會的「主席台」上。
不過,他畢竟不像我借「申訴」為屏障,常出怨言。開我的鬥爭會,我說的話信手掂來,平日抗拒出工頂撞幹部「違犯監規」的事,不勝枚舉,只消何管教一佈置,向打手班子一交待,便立刻可把我抓出來,打罵齊下或刑具交加,或絕食收場,頗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令何管教感到棘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