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楊修的故事(2)
也許在這種光明與黑暗,民主與獨裁的博鬥之中,一味靠勇氣和犧牲是不夠的,但是何以證明這種「大智若愚」的沉默,不是為內心虛弱所進行的辯護?觀潮和弄潮,所不同的前者是胸無大志,無所作為的旁觀者;而後者是不講時機一味蠻幹的莽夫,隨時可能成為「鐵拳」下的齋粉!
但是,我聽得出來,我們對毛澤東其人,以及他今天「革命路線」的認識還有相當的差距!對這位比一般的獄吏思想深厚的人,我何不借這個機會講出我對將發生變化的看法:
「毛澤東當然不會只是普通玩弄路線鬥爭的政治人物。他集中了中國歷史上所有的封建君王之道,在開國之時為了穩固自己今後君臨天下作準備,你大概不會忘記他早期所作的『沁園春《雪》』吧 !那時候他就產生了一個古代君王無人能同他相比的宿願。」
「他想把中國拉回到一個獨裁的帝王時代。他的「社會主義」既是他認定的王命,違背這王命等於讓他從皇帝的地位退下來,這是帝王根本不能做到的。
「一個渺視唐宗宋祖,秦皇漢武的人豈能不採用開國元勳所使用的技倆,他們哪一個不在開國後對開國元勳們大開殺戒啊?劉邦殺異性諸王,李世民玄武門殺自己的兄弟,朱元璋在得到天下以後,竟會認為他的大臣們一個都不可信。
就連忠心不二,通達陰陽的劉伯溫都只能回青田隱居,對胡丞相以「叛國謀反」罪開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文字獄!你想一想,劉少奇像不像胡帷庸啊」!
「難道毛澤東所有發動的運動,不都是在革命的外衣下,為自己黃袍加身作準備麼?但是時代畢竟不同了,他所奉行的公有制的信條,遇到了嚴酷現實的否定。他必須從這個死胡同裡慢慢的撥出腿來,卻遭逢了國內,國際那麼多的譴責和壓力?」
「要他退出歷史舞台的聲浪,迫使他為保住獨裁政權從新組織人馬,這就是為什麼他這麼憎恨民主,憎恨代表民主思想的知識份子的緣故了,這也就是他發動『文化大革命』的根本原因。」
「所以,今天不是你所想像的理性和革命的時代。更何況他所主張的革命和階級鬥爭,已經把中國帶到了貧窮和野蠻境地,他已經孤注一擲,走上了消滅一切反對派的絕路上了!」
「所以,只有反抗才是生路,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不就因為統治階級過份的殘暴,才逼出了農民造反,『皇天當變』來的麼?當然,這可能是漸進的過程,共產黨或者放棄它們獨裁主張。建立一個新的政府!促使它民主化的,在我看來就是老百姓的不斷反抗和鬥爭,如果都是些『大智若愚』的觀潮派,由誰來改變這種苦痛的現狀?」
「現在最需要的是能振臂一呼,讓人民不再沉默的義士,即使這些義士有些人會犧牲自己,但他們能換來民眾的醒悟不是很值得麼?」
對於我這翻議論他默默地聽完後,沒有反駁也沒有贊同,我們的爭論似乎並沒有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見。
但我清楚,對於像他這種開始從新認識中共的人,是不會輕易的表示對我見解的認同的。但是我想總有一天,生活的實踐會修正他原來的那一套「信仰」,而今我必須同他保持最大限度的思想交流,獲得他的同情和支持,也是我的一種勝利。
可惜,這一次便是我們之間在獄中的最後一次思想交流。
其實,我個人也是在不斷的實踐和思考中,才漸漸認識了中共的,與李培連不同的是,我是從對自己所遭遇的無辜迫害,和一家人家破人亡的切膚之痛開始的,而李培連卻是從中共內部分化出來的異類。當年反右派運動,我是被無端受整的學生,而他當年卻是雅安農學院對右派學生進行殘害的打手。在三面紅旗的振憾下,我也未曾想到過毛澤東真是一個千古暴君,他的解放全人類的外衣,以及惡毒的「無產階級專政」的統治,太令人迷惑了。
敞若我這一晚上給他講的這一翻道理,拿到1958年去向他講,說不定,我不但不能點撥他的盲區,還可能為他「邀功」請賞提供材料。今天我這樣講,會不會對他的心靈起著啟迪作用,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會的。
直到今天,毛的遺毒還在被他的繼承人死抱著不願清算,給人深深的擔憂。我是因為我有一種從切身的痛苦中,產生出剷除他遺毒的深切願望,來寫自己的回憶錄的。我把這當成我義不容辭的天職。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