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參觀(2)
(一)劉順森(2)
龐玉篤拿出點名冊,點過名以後便叫大家坐談對這次參觀學習的體會,參觀還沒有開始,「體會」又從何說起?自己被管教科相中,在農場近萬人之中,中了這難得的頭采,明擺著要大家對場部進行一翻感激零涕的吹拍,對本來就很低下的犯人,受寵若驚,這本就是預料中的事。
坐談會一開始,朱國驥迫不及待的放了頭炮,接著,依次都表了態。說些不辜負之類的奉承話。惟獨只有我和劉順森以及古柏來的代表,始終緘口沉默,因為講違心話,實在有悖於這麼多年的親身體驗,事實的傷痕實在太深了。這恐怕決不是一兩次參觀所能撫平的。本來沉默表示我們的反對已經是很策略,何必在這參觀前夕去掃了這位龐玉篤的興?
可偏偏他指明點姓的要我講講我的感受,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不識抬舉,便從容的說道:「首先聲明,對參觀這件事,我本來就沒有太大興趣,所以也不會說感恩戴德的話,只是希望我在參觀中看到的事實,能與報紙上的宣傳相一致就好了。」
那龐股長早就習慣了我這種不冷不熱的反調,倒是朱國驥卻認為,我應該體會到這是管教科對我的關懷。真沒想到,在農六隊的較勁他還覺得不過癮,現在居然到了這裡還要糾纏我玩。「感恩戴德」顯然被他理解為我對他的挖苦。
不過,事實很快令人信服地證明我的冷淡是對的,按照這二十二個代表估計,管教科會對我們出去參觀學習的人,生活應有所表示,大家猜想在這短短的幾天參觀中,不會再吃每天一斤的定量,其次至少也要在這幾天內讓代表們不受約束,晚上可以住幾天旅館什麼的,以顯示政府對我們的寬容和信任。
到了第二天龐股長便將二十二名代表分成了五個組,每個組都安排了一名管教幹事跟班,出發前首先就向我們宣佈本次參觀的紀律,規定參觀期間禁止單獨行動,有事要離開組必須經本組管教幹事同意,否則擅自行動則以逃跑論處。看來我們仍要在槍桿子監督下完成「參觀任務」。
龐股長宣佈的出行紀律,反映出對大家的不信任,原先歡天喜地的個別「代表」被潑了當頭一盆冷水,第一天發言原先激動的情緒已經熄滅。
至於生活,龐股長繼續宣佈道:「在隊上定量的基礎上,每人每天增加二兩糧食。」原先打算吃幾天飽飯的人失望的看著他。散會後,看看時間還早,有錢的人都一齊朝場部走去,在小賣部買了許多餅乾,乾糧之類的東西帶上。
三月十六日一大清早,二十二名「代表」便坐上了一輛帶棚的卡車,在另一輛吉普車裡載著五名管教幹事押送下,卡車向成都進發了。車行途中,大家沒有說笑,開始集中那天的新鮮氣氛,被龐股長宣佈的「紀律」和森嚴的守備徹底破壞了。就連情緒最亢奮的朱國驥也搭拉著腦袋,在擁擠的車裡一言不發。
當然龐玉篤們根本不在乎這些參觀者們在想什麼,他們向來是奉命辦事,最大的忌諱便是有人從他們的手底下跑掉。
於是,劉順森開始向朱國驥取笑道:「別垂頭喪氣的,你當了上萬犯人的代表夠體面的?」對方報以苦笑!
第一天行程,中午在平川附近的一個小飯店裡停車吃午飯,這是我們到鹽源來第一次進館子。原先已聽說三自一包以後,農業開始有點復甦,進飯店再不像原來那樣,除了交納糧票和配給一瓢連油星都看不見的牛皮菜外,便只有憑糧票才能買到的「高級餅子」。今天這一頓吃的是包穀麵與米絆在一起的「乾飯」,三個盤子裡裝的雖然都是些青菜蘿蔔之類的東西,但已能品出「油炒」的滋味,每人四兩飯,裝了一個「冒兒頭」,吃下有飽感。
能體面的坐在飯館裡,同幹事們異桌同餐,使朱國驥又笑逐顏開起來,吃完飯上車以後,大家還猜今晚西昌會不會住旅館,因為飯館都准「代表」們用食,為了體現「參觀」的特殊需要,住旅館又怎會成一件難事?古柏來的兩個年輕「代表」還大談「自然災害」時期的旅館,是憑戶口和「票證」去住的,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下午的旅途顯然活躍了許多。
可是,當我們到達西昌時,敞篷卡車卻徑直的開到了西昌看守所門外,那時大約是下午五點鐘光景,天色尚早,幾個年輕人苦苦要求龐股長允許他們能「集體」去西昌街道上「參觀」。並說了一大堆為更好完成本次學習任務的好話。
可是這位龐股長毫不猶豫地將我們趕進了那監獄的鐵門裡。還向西昌監獄的守門值班幹事交代了總人數,「交差」完畢後,吉普車開走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