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流放鹽源農場
第一節:新的流放地(2)
第二天剛亮,我們就起床了,昨天刮了一下午一晚上的西北風,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停止了,朝著窗外看去,那灰白的枯草上結著一層薄薄的霜,天氣異常寒冷。我們走下鐵樓梯,看見圍牆門外的塘中結著一層薄薄的浮冰,誰也沒去那兒洗臉。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有熱水」,我們便湧向廚房。
按照盧隊的佈置,這第一天全隊的任務是打掃清潔,把樓上樓下,屋前房後的所有垃圾,統統集中到不遠處正在漚制的火堆裡。此時鄧志新和另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卻在收集原來的主人丟棄的那些破爛衣服和鞋底,這是為我們的棉衣和爛鞋子作修補用的最佳材料,他們已經收了好大一捆,準備在下午天氣暖和時,拿到塘邊去洗淨晾乾。
大概因為氣候乾燥,這兒不像甘洛滿屋霉臭,而是滿地的泥沙和厚厚的灰塵,別說掃地,就是人走路都會把地上的塵土揚起,灑上了水,掃地時仍然是滿屋灰塵,令人嗆得難受。一到上午十一點鐘光景,昨天的西北風又將重新括起,不敢怠慢,所以不顧那灰塵多麼嗆人,很快把房前屋後打掃一淨。
屋外水塘的兩側是兩片長長的菜地,那土質就與山坡上拖拉機翻耕出來的土地完全不同了,這大概就是原來駐紮在這裡的軍工們留下的「遺產」。中間的幾大塊苗圃中被蓋上稻草的地方,早有已住在這兒的「老犯人」從那臭水池塘中挑水為那些苗圃灑水,聽他們說那苗圃已灑下了各種蔬菜種子,只等霜期完結,雨季來臨將那裡面長出的菜秧,移植到那大片的蔬菜地裡。
這兒所有農田,已是開墾出來經過種植過的土地。連著二道溝最低的部份是一片寬約五百米,長約兩百米的狹長「平」地,今後被規劃為大約三百畝的水田,「溝」的兩側則是泥巴山梁,分佈著近萬畝的,已被拖拉機翻耕出來的紅土地,此時,現在,這些紅土地裡刨到底都刨不出一點水印來。
我們初來時,除了那狹長的「塘」水邊,有幾棵只剩下枯枝的白揚樹幹外,再也看不見一處綠色的植物。面對著滿目的荒涼,聽那下午括起的風聲,看著那些被拖拉機翻出的紅土地,誰都不會相信,兩個月後,雨季到來之際,那茂盛的莊稼會從那地裡冒出來。
我們不知道這二道溝地區原來是否有人居過家,但至少,近百年以來這兒是無人居住的不毛之地。老百姓照例按照人類起源的一般規律,都聚居在小金河邊上的梅雨鎮,或其它常年有水的地方,否則他們憑什麼生存下去?而這些地勢高峻的地方,恐怕歷來都是這兒的居民們的天然放牧場。
我們全體被分成了五個組,除了一個組每天挑著一挑空糞兜,滿山遍野地去撿放牧的牛羊群留在山坡上的糞便外,其餘的人,便圍在大片拖拉機翻耕出來的紅土地周圍,將很薄的「草地」連根帶泥的剷起來,再用畚箕和籮筐,把它們在就近的土裡堆成一堆,用火焙燒,以作瘦脊的紅土地施的底肥,誰也沒有去想這樣做,將會造成今後什麼後果,我們只想到,每人每天必須按隊部規定的任務,鏟足一立方米的草皮才能收工。
更令人咀喪的是,每天從上午十一點鐘便開始括起狂躁的西北風,夾著掠地而起的泥沙,飛沙走石昏天黑地,誰如果迎風而立,急速的氣流壓迫著你的鼻息,使你沒辦法喘氣。而那些隨風而起的砂泥,打在你的臉上身上疼痛不已,並且塞滿了鼻孔和耳朵。到了中午和下午,風力持續加大,有時強勁的狂風會把人連同挑起來的草皮捲出幾公尺以外,然後重重地摜在地上。
然而我們這些沒有完成規定任務的奴隸,必須硬頂著這令人窒息的狂風鏟草皮,並且迎著狂風一步一顫地挪動腳步,把這些剷起的草皮堆碼起來。到了夕陽西斜,風仍沒有停止,與風沙搏鬥了一天,每個人都像灰黃的泥人,拖著疲憊不堪的步履,挑起籮筐,畚箕和鋤頭,趔趄著走回「營地」。
每個人只能排著隊到廚房裡領取半洗面盆的熱水,端到這份熱水,先洗眼睛,然後鼻口,耳朵、竭力清除那些貫進鼻腔,眼睛和耳朵裡的黃泥砂。用力的從氣管裡卡出黃褐色的痰。清洗這「臉」後,那水便成了黃湯。然後再用這黃色的泥水去抹掉沾在雙手,肩膀、雙腳和身上的泥灰,最後才去沖腳。
日子一久,臉上、手背、腳跟到處都裂開了皴口,血就從那些「皴裂」的地方滲出來,凝結成一點點黑色的乾痂!疼痛難忍。用不了多久,臉、手、腳凡是外露在空氣裡的皮膚便成了黑褚色。
然而,這表皮所受的皮肉之苦,對我們這些經歷過甘洛練獄過來的人算不了什麼!唯獨只有高強度的體力消耗而帶來的飢餓則是最難熬過的。雖然這兒庫房裡堆積的馬鈴薯代替了甘洛的野菜,這些馬鈴薯表皮已發青,人多吃了會頭昏甚至嘔吐,但對我們來說唯恐嫌少而不能填飽餓壑。(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