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古柏行(13)
(七)辛志華
辛志華站在院壩中間,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倪鐵臉操起了他那隨身帶著的青槓棍子,先在他的身上猛地抽了兩下。便走進隊部辦公室,不一會同那鄧揚光一齊從裡面走了出來,並沒去詢問辛志華,而是向駐著衛兵的小崗樓上招了招手。三個彪形大漢提著繩子從崗樓上走了下來,一直走到辛志華的面前,三方將他圍在中間,二話不說拳腳左右開弓,將他打扒在地上滿口吐血,滿地下的滾,當即掏出繩子將他在原地捆了個「四馬傳蹄」。
不出十分鐘,院子裡便響徹了他的哀嚎聲,一直持續到了深夜十二點鐘。
兩個犯人從後院的側門中,提著一副足有十五公斤的大腳鐐走了進來。鄧揚光又從辦公室裡取出了一副內圈帶刺的土銬子,院子裡響起了一陣鐵錘鉚接腳鐐的捶擊聲。一名流放者手裡撐著一個火把,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清晨兩點鐘左右,才給他上好了全刑具。
我的反省室的木門打開了,在電筒光的照射下,兩個人把他夾持著,拖著沉沉的鐵鐐,讓他的身體擠進木門後,便將他像扔死狗一樣向著漆黑一團的屋裡一摜。只聽見他一聲叫喚,便連人帶著鐵鐐銬重重地摔在三合土的地上。
我的肩膀被他的手銬子猛擊了一下,隨後便是那床帶著燒焦的煙臭爛棉絮扔了進來,木門重新關上,上了鎖。夜才從新歸於寂靜。
隨著他的呻喚聲。在寂黑一片的小屋裡,我先摸到了他的頭,只覺得粘乎乎的,那肯定是血。便站起身來,很吃力的將他扶著,靠著牆壁坐了起來。「怎麼樣,傷到哪裡沒有?」我悄聲的問他。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在呻喚。
我估計此刻他驚魂未定,不可以過多的打擾他,所以也就保持著沉默。我已完全沒有睡意,他的到來,使我再次明白,關進這小屋裡意味著什麼?
天色漸漸朦朧,東方開始泛出魚肚白來,藉著那窗洞裡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我吃力地再次調整了他難以動彈的身體,這小屋的總共寬度才1.5米,要同時睡下兩個人怎麼排都難於安置。
費了好半天時間,我才決定兩人合成一個鋪,好在這是夏天,身上可以不蓋被子,便將他那床已爛了一個大洞的爛棉絮鋪平在我原來睡的舖位上,用我的被子兩人合蓋,讓他至少能躺下,以減少昨夜所受的創痛。
憑著早晨微弱的光線,我看清楚了他全身的傷況,慘白的臉上和頭部到處是青包,那肯定是三個士兵的「傑作」。兩臂紫黑色的血印已將他的的破單衣勒得粉碎,粘在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鐵銬銬著的一雙手已經浮腫,腳鐐銬箍的周圍留著黑色的血印,雙腳赤足,巨大的鐵鐐,箍著的腳板也是浮腫的,沾著血污和泥跡,週身全是糊滿了黑褐色的泥血交混物。那總體形象,同中共所映電影裡,中美合作所中累遭毒刑的死囚犯完全一樣。
趁送早飯的機會,我向送飯的炊事員要了一盅冷水,再用從爛棉絮上撕下來的棉花,一點一點為他悄悄擦洗傷口,還沒有輪到清洗他的手腳,那水已成了紅黃色的泥血混合液。所幸早上送進來的罐罐飯他的那一罐並沒有挖掉一半,這大致因為發生了那麼大的事,這辛志華犯有「秋後問斬」的罪。
罐罐並沒扣,鄧揚光畢竟不像倪鐵臉為逞一時威風,做明顯違背監獄規定的事。接過他的那一罐,我便用筷子一團一團的撬給他吃,我受過繩捆的刑,知道剛剛挨過捆的人鬆梆以後,雙手麻木需要好幾天才能恢復拿東西的功能。他吃了一半便搖搖頭說:「我吃不下了,餘下的你幫我吃完。」
在這種飢餓遍佈全國的時候,監獄裡犯人扣犯人的飯菜,不僅是一種「普通」現象,特別是對受刑的傷者,為免除繼續受到同監犯人的殘害,不得已奉獻出自己的口中之食,仍是當時大陸監獄中又一種普遍「規矩」。
我知道,這個比我高過半個頭的大個子,正因為食不能果腹,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他此刻肯定比我更需要食物補充。
我強迫地餵完了他的那一罐飯以後,還將我們兩個人合在一起的一大盅白菜餵給了他一大半。一邊勸導他受了傷的身體如果再不吃,恐怕就難以復原了。他默默地吃著,眼裡露出了感激的光。
下午,他的情緒好像平穩了許多,便慢慢的地向我講述了昨晚發生的那椿倒霉事的全部經過。那時節,大田中耕早已開始,大田組的任務主要是薅秧子。中午時分,大家收工回來以後,辛志華正引燃他的夫碳爐,將爐中的夫碳吹得火旺。同時把早上泡好的一大盅四季豆放在爐子上煮的時候。
突然湯隊長撞了進來。原來,下班的時候他到田裡轉了一趟,發現已經中耕過的秧子極為馬虎,他認為大家只在水田裡邊走邊吹「龍門陣」,田裡的稗子和雜草根本就沒有動。這位負責大田組的湯隊長也是受人追問!便利用中午時間,專門來到監舍,召開一個「責任追查會」。
湯隊長的突然出現,使毫無防備的辛志華吃驚不小。慌忙之中,將自己的被子扯過來,遮在正在沸騰的「鍋」上,瞞過了湯隊。大家一邊開會,那被蓋下面的四季豆,卻一直在被子下面咕嚕咕嚕的煮,一直到上班時間,大家走完以後,湯隊才最後的離開了監舍。臨走時,似乎嗅到了什麼氣味,回過頭去望了一望,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辛志華估計,火已被被子捂熄,便跟著大家下田去了。
殊不知,等到下午大家收工回來,滿屋子的濃煙滾滾,那床被子已經燒穿,火苗正往上竄,大家才七手八腳將火撲熄。
「真是冤家路窄,事情遇得這麼巧!」辛志華講完後,重重的歎息道,他自己心中明白,在中共的監獄中縱火燒監的罪名一旦成立,他的命就難保了!更何況這一次偏偏又犯在這倪管教手中,尤其增加了「凶多吉少」的份量。(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