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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紀實文學

末代貴族浮沉録(14)

第三章、叛逆的靈魂 (6~9)
曾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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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6月六伯(六阿爸)曾魯、八叔(八爺)曾也魯兩家一同回到自貢市釜溪河畔,自命名為「龍潭村」的地方小住。府第建在上橋和新橋之間釜溪河的右岸,沿河岸是個大花園,府第建在山腰間。(解放以後全部沒收充公,作為公房,租給了十多戶家人居住。)四面樹木蔥蘢、依山傍水、大門前面是一個大花園,花園坎下是藍色悠悠的釜溪河。四外景色優美宜人。再上山不遠處便是下「牌坊」的很大很大的後花園……平時只有幾個僕人為之看家護院,也不知道幾年幾月他們才能回鄉小住一段時日。

因為六伯難得返鄉一回,所以娘要我到六伯家小住。從小家庭教育,祖訓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要求子孫都必須崇文習武。至少也得取其一。娘認為習武六阿爸便是我最好的效仿榜樣。而崇文八爺是最好的效仿榜樣。娘還編了些兒歌給我們唱,還記得其中的一首:「六阿爸從哪裏來,南京把兵帶,趕走罪惡小日本,救中國救百姓,揚名萬代萬萬代!」這一類的兒歌表達了娘對於抗日戰爭的崇敬!對於六阿爸這些抗日英雄們的崇敬!而且把這種崇敬傳繼給與下一代。而今真正的趕走了小日本,早已晉升為將軍,衣錦還鄉,娘要我去親身感受體驗一番,救國救民的志願是必須樹立的。實乃用心良苦。

我記憶中的六阿爸高大魁梧,一臉英武豪邁之氣。因為沒有子女,對於我和八爺的兒女都顯得非常的寬厚、慈愛。十歲上下正是頑皮的年齡。一大群小孩在他的客廳裏、臥室裏嬉戲玩耍。他總是笑臉相向。有時候,六伯娘小聲的說一聲,你們小聲一點嗎。

我把我的學期成績通知單給六阿爸看。成績很好,他面帶笑容,但沒有說什麼。而對於級任導師的評語,倒說了不少。級任導師叫譚克非。據說以前是軍統的,是否是黃埔軍官學校出身,不敢確定,當過軍官是肯定的。但我認為譚克非一定是參加過軍統的。因為在十年之後我在共產黨黨委機關作幹部時候,參加「肅反運動」,「搞」出來的軍統,中統人員都有兩個特點;其一是善交際,有人緣。其二是京戲唱得好,無論生、旦,唱、做俱佳。據說是他們接受訓練的功課之一種。譚克非這兩種本事都有。為什麼到了中學來教書,其原因則不知道。

「解放」以前這種情況還不少,像蜀光中學有個孫伯蔚,據說曾經在白崇禧那裏作過近於「高參」之類,一直教高中畢業班的語文課。也教過我。孫伯蔚由於個人歷史複雜,「文化大革命」時候挨紅衛兵當成「死老虎」鬥爭,年歲已高,受不了那等侮辱折磨,被迫「吊頸」自殺了。還有一個鍾朗華,在國民黨軍隊裏三十多歲就作過「少將參議」。也是抗日將軍,在滕城保衛戰後主持召開中外記者招待會,宣揚抗日戰績。還帶史沫特萊在抗日前線去訪問過抗日的將士……等等。在蜀光中學也教過語文課。雖然受盡磨難,蹲牛棚,勞動改造……卻頑強的堅持活到了二十一世紀,九十多歲時還沒死,兩年前我們還見過面(死時九十六歲)。

譚克非和學生關係非常好,下課鈴聲一響,我們便一群一浪的跑進他的房間裏去,笑笑鬧鬧,上課鈴聲一響又跑回到教室裏面去,「解放」前、後如此融洽的師生關係頗為罕見……

「解放」前,老百姓非常信守中華民族的「尊師重道」的理念。更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信守。師生之間,親如父、兄的純真十分常見。「解放」以後,道德淪落。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期間,師、生有如仇敵,而今師、生能夠建立純真友誼已經極為罕見了。整個社會道德理念異化,道德淪喪,學校這樣一個「小社會」豈能夠逃脫「大社會」的羈絆?譚克非,學生都很崇拜他,字寫得非常好,真是龍飛鳳舞,譚克非一九四七年和一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女同學結婚,然後離開了自貢市,回湖南老家去了。師生戀,進而結婚,在那時候不少的。譚克非把婚禮辦得很熱鬧,因為此前他寫了一百多幅字條幅。裱褙好了,託熟人、學生家長、學生去為之「出售」。一幅三十、二十元不等,最少十元。價格很高了。我也去幫他「出售」了幾幅。估計「賣字」的收入不下一千多元,相當於他教書一兩年的收入了。譚克非京劇還唱得很好,唱鬚生,唱的《空城計》,四外聞名。

譚克非給我的評語是「豪爽磊落,樂於助人」。六阿爸對於這八個字很讚賞。他說要一輩子真正作到這八個字,不容易,還要繼續努力。特別是對於磊落這兩個字還講了不少。他說為人作事正大光明,胸懷磊落的人是非常偉大的……

六阿爸和我的這次閒話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光明磊落成為了我一輩子崇尚的性格。始終不渝。

六阿爸還問了我一些問題,我也問他問題。提起年輕時代,六阿爸顯然很興奮。青春歲月對於任何人都是充滿難忘的激情的。六阿爸曾魯進入國民黨中央軍校(黃埔軍校)的時候才十九歲。風華正茂!……六阿爸說:「我和五伯上中央軍校(黃埔二期),參加了北伐,五伯不幸在武漢犧牲了,你爸和八爺上中央軍校(黃埔六期),這之前國民黨和共產黨都在中央軍校(黃埔軍校)合作,周恩來從法國留學歸國,二十六歲即走馬上任,作我們中央軍校(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現在揭祕知道是受「第二共產國際」的委派去的)。諸葛亮也是二十六歲當軍師的……你爸在軍校就患病返鄉了。」

六阿爸說:「那時候,我們都是熱血男兒,追求真理,打倒軍閥,抵禦列強,要奮鬥圖強,救國救民。我們中央軍校(黃埔軍校)學校大門前面那副對聯:『升官發財行往他處/貪生怕死休入斯門』。這副對聯我們從進校門那時候起就可以說是永遠的記得了。這和岳飛說的在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之秋,要能夠『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怕死』是一個意思。那樣國家民族才能夠免遭滅亡。當時我們這些中央軍校(黃埔軍校)的同學都是以之作為『志向』來自勵共勉的。但是要終身不渝卻是很不容易的啊……」

還記得有次,我不記得是從那裏,翻出了六阿爸的一支左輪手槍。興奮又好奇,以前一直只能夠玩假槍,而今卻是硬邦邦的真傢伙!太興奮了!便悄悄的一個人在客廳裏面玩。也不知道槍膛裏有沒有子彈,雙手用力的扣扳機,雖然吃力,但還是扣動了,幸好沒有子彈。我正在擺弄那左輪手槍,六阿爸進來了。我怕六阿爸責怪……但六阿爸毫無責怪之意,在對面沙發上坐了下來微笑著望著我……我便「得寸進尺」,拿著那左輪手槍過去,坐在他身旁說:「這個輪子打不開。」六阿爸說:「我還不會呀?」我說:「我不會,教我吧。」六阿爸拿過左輪手槍,用大姆指輕輕把那「小樞紐」向前一推,手腕輕輕一擺,輪子出來了,又一擺,輪子進去了。然後把槍給了我。我如法炮製,成了。我高興的笑了,他也笑了。六阿爸對於小孩子玩槍的這種態度很使得我感動,也感激也讚賞!我還悄悄的把那真槍帶回家裏去玩……這時,六阿娘進來看見我們都在笑,她也笑著問道:「兩爺子這麼高興,笑什麼呢?哎喲!玩兒槍呢!?」六阿爸小聲說道:「沒子彈。」

我記得這是我第一次「玩」真槍,當然很興奮,記憶深刻,往事猶在眼簾!(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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