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越獄的驚險(4)
越獄的奇跡不總是能闡述清楚的。脫離險境的人,讓我們反覆說明,常靠靈機一動,在促成逃脫的那種精秘的微明中,常有星光和閃電,探尋生路的毅力是和奇文妙語同樣驚人的。我們在談到一個逃犯時,常會問道:「他怎麼會翻過這房頂的呢?」同樣,我們在談到高乃依時,也常會問道:「他是從什麼地方想出那句妙語『死亡』的呢?」
總之,淌著一身汗,淋著一身雨,衣服縷裂,雙手被剝了皮,雙肘流血,雙膝被撕破了的德納第來到了那堵危牆的「刃兒」上——照孩子們想像的說法——,他伸直了身體,伏在那上面,精疲力竭了。在他和街面之間還隔著一道四層樓高的陡峭削壁。
他揣著的那根繩子太短了。
他只能等待,臉如死灰,氣力不濟,剛才的指望全成了泡影,雖然仍在黑夜的掩蔽中,心裡卻老念著不久就要天亮,想到附近聖保羅教堂的鐘馬上就要報四點了,更是心驚膽戰,到那時,哨兵要換班,人們將發現那哨兵躺在捅開了的屋頂下面,他喪魂失魄地望著身下的駭人的深度,望著路燈的微光,望著那濕漉漉、黑洞洞、一心想踏上卻又危險萬狀、既能帶來死亡又是自由所在的街心。
他心裡在琢磨,那三個和他同謀越獄的人是否已經脫逃,他們是否在等他,會不會來搭救他。他側耳細聽。自從他到達那上面以後,除了一個巡邏隊以外,還沒有誰在街上走過。凡是從蒙特勒伊、夏羅納、萬塞納、貝爾西去市場的蔬菜販子幾乎全是由聖安東尼街走的。
四點鐘報了。德納第聽了毛髮直豎。不大一會兒,監獄裡便響起一片在發現越獄事件後必有的那種亂哄哄的驚擾聲。開門,關門,鐵門斗的尖叫,衛隊的喧嚷,獄卒們的啞嗓子,槍托在院子裡石板地上撞擊的聲音,都一齊傳到了他的耳邊。無數燈光在那些寢室的鐵窗口忽上忽下,火炬在新大樓的頂上奔跑,旁邊營房裡的消防隊員也調來了。火炬照著他們的鋼盔,在各處的房頂上迎著風雨來來往往。同時,德納第望見,靠巴士底廣場那個方向,有一片灰暗的色彩,在蒼茫淒慘的天邊漸漸轉白。
他呢,陷在那十寸寬的牆頭上,躺在瓢潑大雨的下面,左右兩邊都是絕地,動彈不得,既怕頭暈掉下去,又怕重遭逮捕,他的思想,像個鐘錘,在這樣兩個念頭間來回搖擺:掉下去便只有死,不動又只有被捕。
他正在悲痛絕望中,忽然看見——當時街道還完全是黑的——一個人順著圍牆,從舖石街那面走來,停在他德納第彷彿臨空掛著的那地方下面的空地上。這人到了以後,隨即又來了第二個人,也是那樣偷偷摸摸走來的,隨後又是第三個,隨後又是第四個。這些人會齊以後,其中的一個提起了柵欄門上的銷子,四個人全走進了那有木棚的圈欄裡。他們恰巧都站在德納第的下面。這幾個人顯然是為了不讓街上的過路人和守在幾步以外拉弗爾斯監獄了望口的那個哨兵看見,才選擇了這塊空地作為他們交談的地點。也應當指出,當時的大雨已把那哨兵封鎖在他的崗亭裡。德納第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只得集中一個自歎生機已絕的窮途末路人所具有的那一點無所希冀的注意力,張著耳朵去聽他們的談話。(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