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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亡靈,哭望天涯(三)

——一個志願者的災區見聞
譚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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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竹漢旺,永遠凝固的時鐘

千里川西平原,伸展到漢旺戛然而止。前面,就是大山了。

在平原和大山交匯處的漢旺鎮,因那東方汽輪機廠而著名、而繁榮。在「東方汽輪機廠」的大樓前,有一個巨大的鐘樓。鐘樓位於繁華的大街旁,昂首向天。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鐘樓上的幾個時鐘驟然停步,指標,僵死在那一個註定要被記入歷史的時刻。

與時鐘一起停步的,是漢旺無數鮮活的個體生命歷程,其中,有數百名是我們「祖國的花朵」,「未來的棟樑」。

綿竹是這次地震中僅次於北川的重災區,而漢旺則是綿竹地區的重災區。

也許是因其太慘烈,所以漢旺實施了比其他地方更嚴的管制。但我很幸運地在21日黃昏時分進入了漢旺。

此時的漢旺已沒有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更沒有了廢墟裏的呼救聲,遇難者的遺體已處理完畢,轟隆的機械聲也已大多「日落而息」。除了那歪歪斜斜的樓房,舉目皆是的廢墟展示著這兒曾經發生的慘烈,鎮上看上去還比較寧靜。我很想去那因埋葬了300多名學生而聞名全國的東汽中學看看,但一群執法人員牢固地把守著通往學校的「東汽迎春門」,除了身著迷彩服的軍人和戴著紅十字的醫務人員,其他人一概不准入內。

天色已晚,陰陰有些涼氣,我只得轉身離去。

兩天之後,心有不甘的我又來到漢旺。

「東汽迎春門」門前依然是重兵把守,好些「慕名」而來的拜訪者都在門前碰了一鼻子灰。

大門左側有一條路,不知通往哪兒,我想,現在到處是縫隙和缺口,也許我能找到一個「缺口」鑽進去。

一路走去,兩旁的景象觸目驚心!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殘梁斷板,空氣中瀰漫著濛濛的塵土和消毒藥水的氣味。居民已經撤出,路上只見到消防人員和部隊官兵。我一邊走一邊尋找,不久,便在一個堆滿了斷柱殘磚的通道上看見一條懸掛的橫幅,上面寫著:「熱烈祝賀漢旺學校教師參加四川省優質課競賽榮獲二等獎」。

裏面想必是學校了。我四下張望,只見殘破的樓房,沒有活動的人蹤,於是斗膽往裏闖。

傳達室還在,沒人,走進校門,發現這是一所小學,門口正對教學樓的地方,有人用斷裂的磚柱搭了一個祭壇,上面有一大堆燒過的黑紙,黑紙上放著一朵鮮豔的黃花,黃花兩旁是兩支還在燃燒的紅燭。

祭壇正對的教學樓有四層,正中部分尚未倒塌,一根細長的旗杆斜靠在殘樓上,鮮紅的國旗半掩在四樓的欄杆上。來前我就聽說,地震時有好幾個孩子抱著這根旗杆從四樓滑到地上,雖然受了點傷,但撿回一條命。

在旗杆後面的三層樓欄杆上,掛著一條紅色橫幅,上面寫著:「天天抓安全,時時講安全,事事注重安全」。紅橫幅與細旗杆剛好組成了一個獨特的十字,懸立在殘破的教學樓前面。

底層的過道上,有一個「光榮榜」,標題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上面有64個優秀學生的照片和簡介。如:王昶,少先隊大隊部大隊長,成績優秀,愛好廣泛,鋼琴、毛筆四級。羅佳陽,心地善良,熱心服務,數學成績優異……

望著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龐和一雙雙清純的眼睛,實在不忍心去假設他們中已有人不在人世。

教學樓的兩側垮塌得慘不忍睹,撕裂的牆體張牙舞爪。爬上高高的廢墟舉目望去,看見四樓的過道口寫著:「老師,您辛苦了。」三樓裸露的黑板上畫著一個胖娃娃,旁邊寫著:「天上星,亮晶晶,摘顆星星表我心。2008中國辦奧運,我送星星到北京……」

教學樓的旁邊,是一個大操場,操場上有11張水泥乒乓台。前幾天在綿竹中學看到一幅照片,拍的就是這所學校的乒乓台——那上面躺滿了孩子們的遺體。眼前乒乓臺上已空無一物,只有地上散亂的黃色裹屍袋和乒乓台前殘留的幾柱香表明這兒曾展示過幼小生命消亡的悲痛和父母們淚如雨下的絕望。

究竟有多少兒童被轉眼垮成一堆廢墟的教學樓吞噬我不得而知,眼下看得見的,是與教學樓和操場僅一牆之隔的那一排居民樓全部健在!

操場的端頭有一道設有門亭的校門,穿出去,一條警戒線橫攔在面前。憑直感,前面就是那因這次地震而名揚全國的東汽中學了。

四下依然沒有人蹤。

我跨過那道警戒線,看見一道門梁上寫著「學生公寓」幾個字。公寓還在,雖然到處是裂縫,但屹立不倒。從牆上得知,這兒正是東汽中學。

公寓門外,路被一大堆支離破碎的混凝土塊和和磚石阻斷。攀爬過去,眼前展現出東汽中學校園。

這是曾經美麗幽雅的校園?

彷彿有一種巨大的「地震」從校園的地下傳來,震動了我全身!

兩垛殘破的高牆孤零零地挺立,彷彿是拍戰爭片的布景,

一間倖存的教室牆上有一個像被炮彈洞穿的醜陋大洞,

齜牙裂齒的水泥鋼筋和搖搖欲墜的斷梁殘板正如遭遇空襲後的遺存,

……

雖然這些天已經飽覽了斷壁殘垣瓦礫廢墟,但眼前的慘烈仍讓人震撼,依稀想起二戰片《攻克柏林》中的情景。

東汽中學為什麼垮塌得這樣厲害?

南方都市報曾刊登了一篇文章「國家救援隊怒批劣質工程:混凝土裏全是鐵絲」。文章說,參與東汽中學救援工作的中國國家地震災難緊急救援隊(簡稱國家救援隊)曾在都江堰聚源中學發現混凝土裏的鋼筋只有筷子粗細,一位救援隊員極其憤怒:「簡直就是豆腐渣工程!混凝土裏全是鐵絲,根本不是什麼鋼筋!」

東汽中學混凝土裏的鋼筋是不是鐵絲呢?從樓房同聚源中學一樣垮塌成一堆碎石上看,什麼可能都有。

5月17日上午,教育部發展規劃司司長韓進、建設部標準定額司副司長楊榕等官員作客人民網,就「震區校舍倒塌」等話題與網友交談時,有網友問:「現行法規明文規定,小學教學樓不應超過4層,中學教學樓高度不准超過5層,教學樓屋頂必須鋼筋水泥現場澆注,不准使用預製板。為什麼地震災區倒塌的學校有4層以上的教學樓?並且多是預製板屋頂?

楊榕的回答是:「《中小學建築設計規範》的確有這樣的規定,這次中小學教學樓的倒塌情況,我們已要求當地建設主管部門配合有關部門開展調查。」

《中小學建築設計規範》是紙上的東西,我耳聞目睹的現實是,每所垮塌的教學樓都是預製板,眼前的東汽中學更不例外。

望著支離破碎的校園,望著身旁陰氣森森的廢墟,刹那間刻骨銘心地讀懂了「豆腐渣」三個字的泣血內涵!

有多少師生的人生旅程同那鐘樓的時針一樣,永遠定格在「14點28分」?

東汽中學有多少師生被「預製板」教學樓吞噬了呢?網上說有240人,綿竹教育局的有關人士告訴我是300多人,究竟多少可能還得等一段時間才能弄清,或者說永遠弄不清了。

我曾在漢旺東浦村採訪了東汽中學高二•三班學生秦冉,她告訴我,當時他們班正在上體育課,全班除了四個蹺課待在室內的同學外,都倖存下來。她說,教學樓倒得太快了,搖兩下就倒了,學生根本來不及逃出來。正在上課的高二•四班就只有四個倖存者,一個腿受傷(女生),名叫趙丹,一個容貌破損(女生),叫肖玉雪,另外兩個,楊薇和李敏沒受傷。

還有沒有依然在眼前的廢墟中長眠的「失蹤者」呢?

當日上午,我在綿竹中學大門口遇到一位母親,她叫吳江瓊,綿竹玉泉三元村人,她的女兒何關香是東汽中學高二•六班學生,從12號到現在至今沒有下落。聽說綿竹中學掛出了東汽中學無人認領的遇難學生照片,她趕來辨認,但是,她仍沒能從那上百張血肉模糊的照片上發現她的女兒。「我女兒很喜歡讀書,又聽話。她說她一定要考上大學……我過年後就外出打工,為她掙學費,全部希望就在她身上……」

雖然沒找到女兒,但吳江瓊一直不願離去,她苦苦守候在那慘不忍睹的照片前,以淚洗面。

高二•六班的何關香是否仍躺在腳下的黑暗中苦苦等候?

四周杳無人蹤,曾經歡聲笑語青春四溢的校園籠罩著夜半荒野的寂靜。地下微微一震,「咚」地砸下一塊殘磚。我想,不准進入東汽中學肯定有各種原因,其中一個想必是為我們活人著想——這兒餘震頻發,危房欲倒。

然而,我產生強烈的鑽進殘存教室去看看的衝動——從那個破洞望進去,那塊寫滿字的黑板吸引著我。

我當過12年教師,在講臺上面對過無數學生的目光。教室、黑板、講臺、學生、課本、書包等等具有觸動我心靈的強烈力量和特殊意義。

我要進去!心中陡然湧動著一個悲絕的衝動:如果餘震碰巧來了,如果沒能及時逃出,就去追隨那些已經離去的青春亡靈。

我從破洞鑽進去,教室的地板上躺著一個籃球,旁邊有一本寫著「X傑,初一(1)班」的生物學教材。牆上掛著達爾文的畫像。黑板正中畫有五個奧運福娃,兩旁分別寫著「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在「同一個世界」下寫著:「福娃是2008奧運會吉祥物,其色彩和靈感來源於奧林匹克五環,來源於中國遼闊的山川大地江河湖海……福娃,向世界各地的孩子們傳遞友誼、和平、積極進取的精神和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願望……

這個班的學生都還在嗎?籃球的主人呢?

破洞旁邊的牆上,一塊標牌還未震掉,上面用中英文寫著:「實現明天理想的唯一阻礙是今天的困惑——the only limit to our realization of tomorrow will be our doubts of today .」

教室旁的過道裏,還有一個保存完好的光榮榜——「東汽中學06—07學年學生先進個人」。其中省市三好21人;校三好25人;校優秀幹部10人;團委、學生會優秀幹部20人。我逐一把他們的面容和姓名拍下來:初二(1)班 陳媛,高一(5)班 楊丹,高二(1)班 陳雨薇,高二(1)班 羅玉華,初三(1)班 謝璐,初三(2)班 劉雪,高三(1)班 楊超……

每按動一下快門,心中都湧起痛苦的「今天的困惑,doubts of today」——他(她)還健在嗎?!

眼前青春亮麗的面容讓人實在難以去回想綿竹中學那血肉模糊的學生遺像,兩個世界刹那間的天地巨變,哪裏僅僅是父母們無法接受?!

從教學樓裏出來,四周依舊空無一人,抬起頭,天空灰濛濛的,太陽慘白,毫無熱氣,看上去有些像夜晚朦朧的月亮。

沒有一點聲音,死寂中讓人感到陣陣陰冷。驀地產生一絲恐懼,想匆匆逃離,又依依不捨。

離去前,我向那破樓殘墟深深鞠躬。

臉上,抹去一滴濁淚;心中,響起無數學生家長的哭訴:「天災,我們認了,人禍呢?」

漢旺街頭那凝固的時鐘,決不是僅僅要記住「14點28分」那個時刻。(未完待續)

(三年前採訪地震災區後寫的文章,這篇文章已經在美國「人與人權」連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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