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雙重責任:關懷和期望(2)
目前,在這洋洋大觀的思想長征中,我們不要止步,不要游移,不要有停頓的時間。社會哲學主要是和平哲學。它的目標,它應有的效果,是從研究敵對的動機中消除憤怒。它調查,它探討,它分析,隨後,它重新組合。它通過切削的辦法進行工作,它把一切方面的仇恨全都切除。
人們不止一次看到一個社會會在一陣風暴中消失,歷史中有不少民族和帝國慘遭滅頂,有不少習俗、法律、宗教,在一天之內被一陣突然襲來的颶風全部摧毀。印度、迦勒底、波斯、亞述、埃及的文明都先後消失了。為什麼?我們不知道。這些災難的根源何在?我們不瞭解。這些社會,在當時竟是無從拯救的嗎?這中間有沒有它們自身的過失呢?它們是不是曾在某種必然帶來不幸的罪惡方面堅持錯誤,以致自取滅亡呢?在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的這種可怕的絕滅中,自殺的因素應佔多大比重呢?這些問題,都無從回答。覆蓋在這些消逝了的文明上面的,是一片黑暗。既然它們漏水,它們就被吞沒了,再沒有什麼可說的。我們回溯已往的若干世紀,有如注視汪洋大海中的滔天巨浪,看見一艘艘特大的船:巴比倫、尼尼微、塔爾蘇斯(1)、底比斯、羅馬,在黑風惡浪的狂衝猛襲中,一一沉入海底,不禁意奪神駭。但是,那邊黑暗,這邊光明。我們不懂古代文明的病害,卻知道自己文明的疾患。我們處處都有權利把它拿到陽光下來照照,我們瞻仰它的美麗,也要赤裸裸地揭露它的醜惡。它哪裡不對勁,我們便在哪裡診治,一旦查明病情便可研究病因,對症下藥。我們的文明是二十個世紀的成果,它既奇形怪狀,但也絢爛不凡,它是值得救護的。也一定能得救。救助它,那已經不壞,開導它,就更好。現代社會哲學的一切活動都應集中於這一目標。今天的思想家負有一個重大的職責,那便是對文明進行聽診。
(1)塔爾蘇斯(Tarse,即Tarsus),土耳其城市,在阿達納之西。
我們要反覆指出,這種聽診是能鼓舞人心的,也正是為了加強這種鼓舞作用,我們才在一個悲慘故事中插進這幾頁嚴肅的題外話。社會可以消亡,人類卻不會毀滅。地球不會因這兒那兒有了些像傷口那樣的火山口,像癬疥那樣的硫質噴氣孔,也不會因有座像流膿血那樣噴射著的火山而死去。人民的疾病殺不了人。
雖然如此,對社會進行臨床診斷的人,誰也會有搖頭的時候。最剛強、最柔和、最講邏輯的人有時也會迷惘。
未來果真會來到嗎?人們被眼前的黑暗嚇住時,幾乎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自私的人和貧苦的人的會見是陰慘的。在自私的人方面,有種種成見,那種發家致富教育的毒害,越吃越饞的胃口,財迷心竅的喪心病狂,對受苦的懼怕,有些竟惡化到了對受苦人的厭惡,毫不容情地要滿足自己的慾念,自負到了精神閉塞的狀態;在貧苦的人方面,有羨慕心、嫉妒心、見別人快樂而起的憤恨、因追求滿足而發自內心深處的獸性衝動、充滿了迷霧的心、憂愁、希求、怨命、不潔而又單純的無知。
應當繼續仰望天空嗎?我們見到的天邊的那個光點,是不是那些在熄滅中的天體之一呢?理想,高懸在遙遠的天邊,是那樣微小,孤獨,難以覺察,閃著亮光,看去令人心寒,在它四周,還圍繞著堆疊如山的險阻危難和惡風黑影,然而它並不比雲邊的星星更處於危險之中。(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