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一個人幻想成為像莎士比亞那樣的大文豪,但是卻怎麼也寫不出動人的篇章,沮喪的他向撒旦許願:「親愛的、尊貴的撒旦啊!我希望可以成為一個震動世界的大作家,寫出動人心弦的好句子。」撒旦答道:「可以,但是你得拿你的妻子和我換。」那人燃燒著熾熱的欲望答應了,撒旦便帶走了他結髮五年的妻子。他閉上眼睛等待奇蹟,卻什麼也沒發生,他攤開稿紙興沖沖的寫了幾行,映入眼簾的卻仍舊是他粗濫庸俗的文字,他焦急了,大聲呼喊撒旦,卻只有他和空盪靜謐的斗室。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了,他原本筆挺的胸膛變得傴僂,那充滿夢想的臉龐也被時間沖刷得褪了色,變得頹唐,有一天,他感覺自己對妻子的愛和思念溢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於是他提起了筆,此時,他驚覺自己的字裡行間滿是滄桑和血淚,扣人心弦,他闔上眼想感受到美夢成真的快樂,卻只有濃稠的悔恨和憂傷……
經歷過最扯肌裂膚的傷痛,會成為人最真切最深沉的經驗,對於那樣的痛楚,他擁有最切身的感受,於是他可以用感同身受的筆觸在紙上劃上一圈圈或悲憫或哀悽或悼念的漣漪,讓內心有傷痛的人省思、認同或被安撫。這樣的字句往往最能觸動人心,這是內心安詳、沒有傷痕的人所辦不到的,這就是故事裡的撒旦讓那人得到最稀有最無價文采的方式──使他面臨巨大的傷痛,如同法國作家繆塞所言:「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然而,這是多麼殘忍的交換?
印象很深刻的是在某個暑假營隊裡,蘇偉真老師為我們講解她的書──《時光隊伍》,書中敘述了關於她深愛的丈夫逝世,課間老師說著說著竟紅了眼眶,哽咽著告訴我們:「有人安慰我他的死帶給我最雋永深刻的題材,但是誰需要這樣的交換?」那本替她搏取無數獎項的書,竟是她心頭最絕望最悲痛的眼淚。
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當你背負著血肉糢糊的傷口而得到燦爛奪目的文字才華,擁抱著盛名的同時也浸淫在空虛和遺憾裡,在那樣血淋淋的傷口面前,精緻的文句真的重要嗎?
名利的追求終究成空。生命的真相在於許多的追求未必如願,珍愛的東西不能常伴左右,至親的家人無法天長地久,這又豈是自身所能控制?李煜遭遇亡國而寫下「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的淒美辭賦,蘇軾痛喪愛妻而揮毫「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情深意摯,這不啻是最最殘忍的交換!
我們不可能選擇殘忍,也無力決定人生境遇,只因這生命的弔詭而震動──最美的事物往往必經剜心透骨之焠煉。既然苦難無法阻止,傷痛難以迴避,人應如何自處?我想這就是蘇軾、李煜提供給我們的出口,更是蘇老師給我們最沉重的解答了吧!將那些感傷一起融入靈魂深處,再把生命的力量投注於文章,刻下一個個炙燙的字,熨貼、撫慰每個人的傷口,把自己的悲慟化為治療的力量,散播在每個角落,縱然是最殘忍的交換,也要化失去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