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伽弗洛什沾拿破侖大帝的光(6)
外來的人很少參觀這一建築,過路的人更不會去望它一眼。它已漸漸圮毀,每季都有泥灰從它的腰腹剝落下來,使它傷痕纍纍,醜惡不堪。從一八一四年以來,在一般斯文人的談吐中所謂的「市容檢查大員」早已把它丟在腦後了。它待在它的旮旯裡,一臉愁容病態,沉沉欲倒,被圈在一道朽木柵欄裡,隨時都受到一些酗酒的車伕們的糟蹋,肚皮龜裂,尾巴上露出一根木條,腿間長滿茅草,並且由於這廣場的地面,三十年來,在它周圍不斷升高——大城市的地面都是在不知不覺中慢慢不斷上升的——它便陷在一塊凹地裡,彷彿土在它的下面往下沉似的。它是污穢,是被人輕視,使人厭惡而又莊嚴燦爛的,在財主們的眼裡顯得醜陋,在深思者的眼裡卻顯得悒鬱。它好像是一堆即將被清除的穢物,又好像是一個即將被斬首的君王。
我們先前已經說過,到了夜裡,景色便有所不同。每到日暮黃昏時分,那頭老象便另有一種神韻,它在那悄冥使人悸慄的夜色中變得肅靜威猛了。它是屬於過去的,因此它屬於黑夜,而沉沉黑夜和它的莊嚴氣象又正相宜。
這建築物,粗糙、矮壯、笨拙、枯索、矜莊,幾乎不成形,但肯定莊嚴有威,具有一種美妙的肅穆氣息和野趣,現在它已不存在了,已讓位給一座帶個煙囪的特大火爐,讓它昂然穩坐在那座黑不溜秋的九塔堡壘的舊址上,幾乎像資產階級取代封建制。用一隻火爐來象徵一個鍋的力量的時代,那是極自然的。這個時代必將過去,它已經在過去,人們已經開始懂得,如果鍋爐裡能產出能量,也只是因為頭腦裡能產出力量,換句話說,引導人類前進的不是火車頭,而是思想。把火車頭掛在思想後面,那是對的,但是請不要把坐騎當作騎士。
不論怎樣,為了回到巴士底廣場,用泥灰造這大象的建造人表達了偉大的事物,用紫銅造那火爐煙囪的建造人的表現卻是渺小的。
這個獲得了一個響亮的名稱,被命名為七月紀念碑(1)的火爐煙囪是一次流產了的革命的不成器的標誌,直到一八三二年——至今仍使我們感到惋惜——,還被罩在一層無比高大的腳手架裡,並被一大圈木板柵欄環繞著,把那大象完全孤立起來了。
(1)路易-菲力浦的政府為了紀念七月革命,在巴士底廣場上建立了一座高五十米的紫銅紀念碑,方形底座上安一根圓柱,柱上立一個自由神像。
野孩領著兩個「伢子」所要去的地方,正是那廣場的這只被遠處一盞回光燈微微照著的角上。
請讀者允許我們在此地離開一下正題,並追述一件簡單的事實:輕罪法庭在二十年前曾根據禁止流浪及損壞公共建築的禁令,判處一個擅自在巴士底廣場的大象裡住宿的孩子。
這事交代以後,我們接著往下談。
到了那龐然大物附近,伽弗洛什意識到無限大能對無限小所起的作用,他說道:「伢子!你們不用害怕。」
隨後,他打木柵欄的一個缺口鑽進了圍住大象的圈子裡,並幫助兩個孩子跨過縫隙。那兩個孩子有些膽怯,一聲不響地跟著伽弗洛什,把自己托付給這位曾分給他們麵包,許給他們住處,穿一身破爛的小救主。(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