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茂葉繁枝(2)
巴黎的舖石路白白在那一帶圍繞,華倫街上的那些典雅富麗的府第相隔才兩步路,殘廢軍人院的圓頂近在咫尺,眾議院也不遠,勃艮第街上和聖多米尼克街上的那些軟兜轎車白白地在那一帶炫耀豪華,駛來駛去,黃色的、褐色的、白色的、紅色的公共馬車也都白白地在那附近的十字路口交織奔馳,卜呂梅街卻但是冷清清的;舊時財主們的死亡,一次已成過去的革命,古代豪門望族的崩潰、遷徒、遺忘,四十年的拋棄和寡居,已足使這個享受過特權的地段重新生滿了羊齒、錦葵、霸王鞭、蓍草、長茅草,還有那種葉子寬大、顏色灰綠、斑駁的高大植物,蜥蜴、蜣螂、種種倉皇急竄的昆蟲,使那種無可言喻的蠻荒粗野的壯觀從土壤深處滋長起來,再次展現在那四道圍牆裡,使自然界——阻擾著人類渺小心機的、隨時隨地在螞蟻身上或雄鷹身上都肆意孳息的自然界,在巴黎的一個陋劣的小小園子裡,如同在新大陸的處女林中那樣,既獷悍又莊嚴地炫耀著自己。
確也沒有什麼是小的,任何一個能向自然界深入觀察的人都知道這一點。雖然哲學在確定原因和指明後果兩個方面都同樣不能得到絕對圓滿的解答,但窮究事理的人總不免因自然界裡種種力量都由分化復歸於一的現象而陷入無止境的冥想中。一切都在為一個整體進行工作。
代數可運用於雲層,日光旋惠於玫瑰,任何思想家都不敢說山楂的香氣於星群無涉。誰又能計算一個分子的歷程呢?我們又怎能知道星球不是由砂粒的隕墜所形成的呢?誰又能認識無限大和無限小的相互交錯、原始事物在實際事物深淵中的轟鳴和宇宙形成中的坍塌現象呢?一條蛆也不容忽視,小就是大,大就是小,在需求中,一切都處於平衡狀態,想像中的駭人幻象。物與物之間,存在著無從估計的聯繫,在這個取之不竭的整體中,從太陽到蚜蟲,誰也不能藐視誰,彼此都互相依存,光不會無緣無故把地上的香氣帶上晴空,黑夜把天體的精華散給睡眠中的花兒。任何飛鳥的爪子都被無極的絲縷所牽。萬物的化育是複雜的,有風雲雷電諸天象,有破殼而出的乳燕,一條蚯蚓的出生和蘇格拉底的來臨同屬於化育之列。在望遠鏡無能為力的地方顯微鏡開始起作用。究竟哪一種鏡子的視野更為廣闊呢?你去選擇吧。一粒黴菌是一簇美不勝收的花朵,一撮星雲是無數天體的蟻聚。思想領域和物質範疇中的種種事物也同樣是錯綜複雜的,並且實有過之而無不及。種種元素和始因彼此互相混合、攙和、交匯、增益,以使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達到同樣的光輝。現象永遠隱藏著自身的真相。在宇宙廣袤無邊的運動中,無量數的空間活動交相往來,把一切都捲進那神秘無形的散漫中,並也利用一切,即使是任何一次睡眠中的任何一場夢也不放棄,在這兒播下一個微生物,在那裡撒上一個星球,搖擺,蛇行,把一點光化為力量,把一念變成原質,散佈八方而渾然一體,分解一切,而我,幾何學上的這一點,獨成例外;把一切都引回到原子——靈魂,使一切都在上帝的心中放出異彩;把一切活動,從最高的到最低的,交織在一種驚心動魄的機械的黑暗中,把一隻昆蟲的飛行繫在地球的運轉上,把彗星在天空的移動附屬於——誰知道?哪怕只是由於規律的同一性——纖毛蟲在一滴水中的環行。精神構成的機體。一套無比巨大的聯動齒輪,它最初的動力量小蠅,最末的輪子是黃道。(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