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秘密房子(2)
這個無聲無息的房客便是冉阿讓,年輕姑娘便是珂賽特。那女僕是個老姑娘,名叫杜桑,是冉阿讓從醫院和窮苦中救出來的,她年老,外省人,口吃,有這三個優點,冉阿讓才決定把她帶在身邊。他以割風先生之名,固定年息領取者的身份,把這房子租下來的。有了以上種種敘述,關於冉阿讓,讀者想必知道得比德納第要更早一點。
冉阿讓為什麼要離開小比克布斯修院呢?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也沒有出。
我們記得,冉阿讓在修院裡是幸福的,甚至幸福到了心裡不安的程度。他能每天和珂賽特見面,他感到自己的心裡產生了父愛,並且日益發展,他以整個靈魂護衛著這孩子,他常對自己說:「她是屬於他的,任何東西都不能從他那裡把她奪去,生活將這樣無盡期地過下去,在這裡她處在日常的啟誘下,一定會成為修女,因此這修院從今以後就是他和她的宇宙了,他將在這地方衰老,她將在這地方成長,她將在這地方衰老,他將在這地方死去,總之,美妙的希望,任何分離都是不可能的。」他在細想這些事時,感到自己墜在困惑中了。他反躬自問。他問自己這幸福是否完全是他的,這裡面是否也攙有被他這樣一個老人所侵佔誘帶得來的這個孩子的幸福,這究竟是不是一種盜竊行為?他常對自己說:「這孩子在放棄人生以前,有認識人生的權利,如果在取得她的同意以前,便借口要為她擋開一切不幸而斷絕她的一切歡樂,利用她的蒙昧無知和無親無故而人為地強要她發出一種遁世的誓願,那將是違反自然,戕賊人心,也是向上帝撒謊。」並且誰能斷言,將來有朝一日,珂賽特懂得了這一切,悔當修女,她不會轉過來恨他嗎?最後這一念,幾乎是自私的,不如其他思想那樣光明磊落,但這一念使他不能忍受。他便決計離開那修院。
他決定這樣做,他苦悶地意識到他非這樣做不可。至於阻力,卻沒有。他在那四堵牆裡,銷聲匿跡,住了五年,這已夠清除或驅散那些可慮的因素了。他已能安安穩穩地回到人群中去。他也老了,全都變了。現在誰還能認出他來呢?何況,即使從最壞的情況設想,有危險的也只可能是他本人,總不能因自己曾被判處坐苦役牢,便可用這作理由,認為有權利判處珂賽特去進修院。並且,危險在責任面前又算得了什麼?總之,並沒有什麼妨礙他謹慎行事,處處小心。
至於珂賽特的教育,它已經告一段落,大致完成。
決心下了以後,他便等待機會。機會不久便出現了。老割風死了。
冉阿讓請求院長接見,對她說由於哥哥去世,他得到一筆小小的遺產,從今以後,他不工作也能過活了,他打算辭掉修院裡的職務,並把他的女兒帶走,但是珂賽特受到教養照顧,卻一直沒有發願,如果不償付費用,那是不合理的。他小心翼翼地請求院長允許他向修院捐獻五千法郎,作為珂賽特五年留院的費用。
冉阿讓便這樣離開了那永敬會修院。
他離開修院的時候,親自把那小提箱夾在腋下,不讓任何辦事人替他代拿,鑰匙他也是一直揣在身上的。這提箱老發出一股香料味,常使珂賽特困惑不解。
我們現在便說清楚,這只箱子,從此以後,不會再離開他了。他總是把它放在自己的屋子裡。在他每次搬家時,也總是他要攜帶的第一件東西,有時並且是唯一的東西。珂賽特常為這事笑話他,稱這箱子為「難分難捨的朋友」,又說:「我要吃醋啦。」
冉阿讓回到了自由的空氣裡,其實他心裡仍懷著深重的憂慮。
他發現卜呂梅街的那所房子,便蜷伏在那裡。從此他成了於爾迪姆.割風這名字的佔有人。
他在巴黎還同時租了另外兩個住處,免得別人注意他老待在一個市區裡,在感到危險初露苗頭時,他也可以有個遷移的地方,不至再像上次險遭沙威毒手的那個晚上,自己走投無路。那兩個住處是兩套相當簡陋、外貌寒磣的公寓房子,分在兩個相隔很遠的市區,一處在西街,另一處在武人街。
他常帶著珂賽特,時而在武人街,時而在西街,住上一個月或六個星期,讓杜桑留在家裡。住公寓時,他讓門房替他料理雜務,只說自己是郊區的一個有固定年息的人,在城裡要有個歇腳點。這年高德劭的人在巴黎有三處寓所,為的是躲避警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