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流放途中(2)
(一)夜宿雅安
天色已晚,車隊才開進了雅安城,按當局安排,半小時後,車隊開進了雅安監獄,我們從漆黑的車箱裡爬出來。三元宮,本是道家修行的場所,如今改成充滿血醒味的監獄,已是對先聖的大恥大辱了。道家奉行的是清靜無為,主張相互殺戮的兇手都可在太虛,元清之中修成正果。
而今,暴力可以洗劫它神聖的殿堂,卻永遠改變不了天道的真諦。那屋頂房梁,窗鋪,雕塑中留下來的八封圖文中,就有那永恆不滅的精靈藏匿其中。此時此刻正在那寂靜無聲的雕樑壁畫中切切私語,聽去宛如晚風拂過的回聲。
雅安的監舍比寧夏街的監舍大得多,一個房間裡足可以容納白天兩個囚車裡的人,我們房中擠著五十多個年輕人,藉著微弱燈光,彼此相看,大多都是重慶孫家花園的老熟人,原先在孫家花園那個大壩中,平時被監規約束,很少說話,今天便成了老鄉,打破了過去對面相撞從不交談的僵局,親熱勁一上來,話匣子也衝開了,彼此互問身世,拉著家常。
當五百人陸續被關進監房後,三元宮院內短時間寧靜下來,我們感覺到,周圍黑洞洞的窗口裡投射出來的,是這兒主人們飢餓的眼光。
片刻寧靜以後,監舍中有人在喊報告:「報告,要吃飯。」奇怪的是那清脆單調的呼喊,經過那些藏匿的精靈們的回應,竟像一片吶喊。崗樓上投下了一束強烈的探照燈光和厲聲的喝斥,好像在給自己受驚的魂壯膽似的。
整整一天,早上落肚的兩瓢稀飯,已被顛簸的汽車從肚子裡翻淨。中午只吃了三兩乾饅頭和一盅開水,一天旅途勞頓急需補充,此時與其說旅途讓人困乏和難受,不如說飢腸轆轆使人心慌。
不到一個小時,藉著走廊昏暗的燈光,幾名雅安監獄的犯人頭,將剛剛出鍋的一大桶包穀麵調的粥抬到了院壩裡。監舍的鐵門後面開始騷動起來,不一會,牢頭提著一串鑰匙,打開了第一號監舍門,每個人拿著自己的飯缽,魚貫著排成隊,到桶邊接回兩瓢稀飯,端回自己的監舍。
半個多小時,所有的人都捧著飯缽蹲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片唏唏呼呼的喝粥聲迴盪在廊沿裡。兩瓢稀粥下肚,逼退了周圍的寒氣,心裡頓時熱呼起來,旅途不堪忍受的飢渴沖淡了許多。
忽然一個戴眼鏡的人高聲的提醒大家,他喊道:「你們想到沒有,今天我們還有一個饅頭沒吃到。」
經過眼鏡一提醒,腹中的飢餓發作了,一位瘦瘦的年輕人立刻回應說:「早晨的稀飯都吐乾凈了,一天只吃了一個饅頭,肚子依然是餓的。」這年頭,同一個家庭,兄弟之間為爭一口飯而成仇的有之;農村中為爭幾個紅薯失手打死人進監獄的人有之;大街上為搶人碗裡的麵條米飯而釀成流血事件還少嗎?何況是政府發的一個大饅頭。
經方纔那眼鏡和瘦子的點撥,立即引起了五百來號人的共鳴,有人立刻證實:「對,我也親耳聽事務長給押車員這樣交待的。」年青人一齊吼道:「剛才吃稀飯時,為什麼不把饅頭發給我們」?「肯定是押車的老婆娃兒吃了!」大家七言八語議論開了,平時在監獄中絕不敢公開講的話,現在公開的說出來了。
在糧荒如炙的今天,如果牢獄的看守們剋扣被囚者的囚糧而引發的慘案,這獄吏們該罪不容赦!(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