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孫家花園監獄(13)
(八)第一次上訴(1)
第一次的上訴告到了重慶法院,就投在那醫院大門外的郵筒之中。
還沒有過一個星期,醫院的管教把我叫到院辦公室去,我感到一種不祥的氣氛。那天只有院長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後面,臉上一付冷竣,我在對面的板凳上坐好後,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冷冷的發話道:「你叫孔令平麼?」 「嗯。」 「什麼病住院的?」 「急性胸膜炎。」「你知道監規嗎?」 「嗯。」「政府不究你的犯罪,你有病為你治病,這種偉大的人道主義你體會得出嗎?」
沉默,因為我摸不準他說話的含意。「然而,你卻不好好的養病,卻在病房裡幹什麼」?「我什麼也沒幹, 我沒有違犯你們的規定。」我辯解道。
「什麼?」院長霍的一聲站起身來,「你現在是伏法的犯人,敢於在住院院期間亂說亂動,現在還要否認,要我給你略點一二麼?」他怒聲喝道。
我不想去同他說什麼,我知道在監獄裡只有政府發言的權利,我的解釋只能是多餘,便坐在那兒閉著嘴一動也不動。
「你們以為一脫離了中隊就可以胡言亂語,不守監規?你以為政府的人道主義是軟弱可欺麼?你以為你是病人就可以藉機攻訐黨和政府麼?」他把話題縮小了,但,我實在還沒有識別我講錯了那些話?
「你借服持病人,說什麼人死了就不食人間煙火了,還說什麼帶著吊命糧去見閻王老爺,真是攻擊我黨人道主義,惡毒至極!不,你聽聽?你還說,監房鎖得了你的肉身,卻鎖不了你的遊魂,說再不必為飢餓煩心了,真是惡毒至極!」一連兩個「惡毒之極」,使他的情緒達到難以控制的程度,他站起身來,一面吼著,一面用手揮舞著桌子上的一張「檢舉」。
我終於晃然如夢初醒。半個多月來的高燒,燒得我確實有點糊塗了,我開始對我這幾天的「放蕩」有所查覺了。
這年頭,無論到那兒,都要把自己的嘴封得嚴嚴實實,那怕是這群快要死去的人中也不例外,我這一曲給死人送殮時吟唱的內心悲歌,竟不知被那一個臥床不起的病人當作請賞祭「神」的刀頭了。
這位寫檢舉的人出於何種動機?難道他真認為這麼一紙檢舉,會使他得到病人特別的優惠,還是想得到「保外就醫」?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此刻,我突然地感到了一種特殊的窒息之感,比之在病房中耳聞呻吟,鼻嗅病人吐出的血腥氣更加的令我嘔心。
但我實在憤恨這個昧著良心,歪曲我說話的惡棍。但是,轉而一想,這種人難道還少嗎?在當局的高壓和引誘之下,形形色色急欲跳出火坑的人,充當當局暴政的「衛巫」們,還少嗎?倘若不是毛澤東為了獨裁統治,製造使任何言論不能存活的文字獄。這病員中怎麼會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怪事?
我這麼想著卻完全無以對答,沉默了幾分鐘,院長抬起頭來,用命令的口吻說道:「明天你出院了,但對於你在病房放的毒,必須向政府作出檢查。你住院二十多天表現得不好。」他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