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孫家花園監獄(4)
(二)張臘元和王大炳
我寧可同不善言談、口鈍舌訥的張臘元、王大炳交朋友,他倆都是長壽地區的農民,憑我的直覺,感到他們質地純樸,雖文化層次極底,但與他們相交起碼少了提防之苦。
黃樓右側,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坡道下面,是鑄工車間傾倒化鐵爐排出的爐渣和廢鐵芯的地方,每天從監房清掃出來的垃圾也倒在那裡,所以有些破布、用廢的圍腰、手套等物。我很快注意到,他們倆人常來這裡撿些破布,洗淨後用來修補自己的舊棉衣。日長之後,我也跟著他們在這裡撿破爛。
有一天,我見張臘元獨自坐在這裡發呆,從他那瘦削的肩頭側面望去,只見那清瘦的臉上厚厚的嘴唇微微擅抖,好像哭泣過,可是眼裡並不見淚水。王大炳說他這樣對著臭氣,可以蹬上一個上午,發呆以後,長歎一聲慢慢離去。
從他記事時就沒有了自己的家,父母何時相繼亡故已說不清楚。十幾歲開始,跟著哥哥嫂嫂生活。農村中從一九五三年開始,就實行統購統銷,農民開始了缺吃少穿過日子,從十二歲開始,他跟著哥嫂每天在生產隊的土地裡掙工分糧。
後來小侄子出生以後,晚上帶孩子的事就交給了他,白天幹活已很勞累,十幾歲的孩子不會像保姆那樣對孩子按時施尿,尿床是經常發生的,而他哥哥便經常遷怒弟弟身上。老實巴交的張臘元,身上到處是他哥嫂用柴塊給他留下的傷痕。
一九五八年,只有十七歲的張臘元,由於天生的呆笨,哥嫂不僅剋扣他的口糧,把分到的很少的穀米,留給自己的孩子。並把剩下的雜糧糠菜分成二盆,一盆主要是糠拌紅苕滕是專給張臘元準備的,另一盆加上包穀麵是留給自己的,吃飯時先端出弟弟的一盆,等弟弟吃完了再端出他們自己的。
被打傻了的他,明知這是哥嫂對他的虐待,但卻不敢說。飢餓的張臘元很快得了水腫,他只有拚命在山上尋找野果野菜充飢。日子久了弟弟忍不下去了,有一天吃飯時,他第一次去哥嫂的飯盆裡去搶飯,嫂嫂被他突然的反常驚呆了,拿起飯瓢往弟弟頭上猛砸,哥哥聞聲從裡屋走出,兩個人給張臘元一頓好打。滿頭血跡的張臘元看到了灶旁砍柴的斧頭,猛然輪起了斧頭……
血案釀成,張臘元投案,本來他完全可以在法庭上脫下衣服,顯示哥嫂給他留下的無數傷痕,然而,善良而可憐的張臘元,口口聲聲說他殺人該抵命。
法院根據鄰居的介紹和他的年齡免去他的一死,判決了他的無期徒刑,在孫家花園關押了幾個月,便轉到了南充監獄去了。
我們短短相處兩個月,他那厚厚的嘴唇,深陷的眼睛,卻永遠的刻在了我的腦海裡。無期徒刑對於張臘元公平嗎?他的罪孽又是誰造成的?每每我在回憶到他的時候,我該怎麼回答這些問題。
張臘元被押送南充後,新犯組的室友中,我唯一能訴衷腸的人便是王大炳。
根據大炳的自述,他早年喪父,母親在艱難的歲月裡為了撫養他和弟弟兩人成人,按當地農村中的普遍情況,找一個能維持生計的勞動力嫁人,於是在生活逼迫下嫁給了當地一個李姓的小光棍。後來,年僅十六歲的王大炳,在親戚的介紹下,進了重慶一家工廠當臨時工。沒有多久,合作社成立聯社時,姓李的拋棄了人老珠黃的王母。
家庭的不幸和變遷,重創了他的母親,母親吵不過那個姓李的,恰恰在這個時候,有一天他們的房子晚上失火,蠻不講理的繼父,一口咬定是王母故意想燒死他,理由是火災的現場發現了一雙燒成半截的女人花鞋,而有人看到失火的當天晚上,母親曾提著那雙剛洗過的鞋進了廚房,母親被領著民兵的李姓隊長痛打一頓,搶去住房。
聞聽自己的家被姓李的強占,母親受傷,露宿街頭,心急如焚的王大炳匆匆赴回長壽,但他低估了李姓的流氓,更低估了農村裡中共黨員的橫霸,母子三人抱頭痛哭以後,王大炳和幾個同伴將這個事寫成控訴材料在工廠散發,並被工廠保衛科以煽動反革命傳單立案起訴。
苦難使我倆結下了不解之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