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放農場,監督勞動
一、撤職停薪,妻離子散
我被迫「低頭認罪」後,對其他的「右派」分子就好辦了,他們一個個嚇得趕緊向人民低頭「認罪」,這叫做「殺雞給猴看」。
1957年10月國慶日後,轉入了在學生中批鬥「反社會主義分子」,其聲勢沒有反「右派」鬥爭那麼浩大,因為這些才十幾歲的學生也弄不清楚什麼叫「反社會主義」分子,只是因為「引蛇出洞」的感召力太大,引出了他們熱愛黨的表現,由此而揭露了一些社會陰暗面,因此成了反社會主義的「罪行」,對他們只要一批鬥,一個個都嚇得趕快低頭「認罪」,向人民「投降」。從此他們的青春年華成了階級鬥爭的活靶子(草人)。
1958年3月11日,在支部大會上,崔振傑宣布開除我的黨籍。隨後,他還裝模作樣的「徵求」我本人的意見,最後大會「一致通過」。
我在會上提出兩點意見:一、堅決反對這項決議,保留我的意見;二、要求上級黨委負責人找我本人談一次話。
我是這樣想的:我從17歲跟著共產黨,在戰爭年代出生入死,黨難道會如此絕情地把我一腳踢開嗎?況且這是一個非常露骨的冤案。
歲月滄桑,轉眼已過了幾十年,幾十年中,歷次政治運動整的人太多了,而且整人的手段都是何等的卑鄙惡毒!今天回過頭來看這段歷史時,感歎我當時太正統太幼稚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九大」開除劉少奇黨籍時也是大會「一致通過」,打倒鄧小平時也是全體舉手……
不過,那時我頭腦裏還保留著對毛澤東和共產黨的堅強信念,認為黨和崔振傑的所作所為是兩碼事,認為反右的風暴後,很快要復查糾偏。
我向沙坪壩區委書記王秀峰寫了一個申訴材料,控訴崔振傑對我的迫害,但王秀峰把我的申訴材料交到了崔振傑手裏。崔振傑立即召開了鬥爭大會。
會上,崔十分得意地亮出我寫的申訴材料,號召群眾擦亮眼睛,堅決和我這個想「翻案」的「右派」分子作鬥爭。
把受害者的控訴材料交到被告人的手裏,而被告人則當了法官!即使如此可我還沒清醒,產生了越級上訴,直至黨中央的念頭。
3月17日上午,學校召開了全校教職員工學生大會。會上,崔振傑宣布撤銷我的一切職務,工資全部去掉,每月只發生活費12元,並把我交給群眾「監督勞動」,會後的第二天上午,我去沙坪壩區委找王秀峰當面申訴,崔得知後,立即派人從半路上把我截回來。從此,崔把學生中的青年團員組織起來,日夜輪班,把我「監控」起來。我的家門口有專人把守,我出門時後面有人跟蹤。單位所有的人都和我斷絕了來往,沒有人敢和我說話,我完全被孤立了。
1957年,我擁有一個十分溫馨幸福的小家庭。妻子馬如蘭是重慶電力技工學校的教師,三歲的女兒和平聰明可愛,還有一位跟著我四年多的老保姆劉簡玉。一夜間,溫馨幸福的小家庭變成了「右派分子」家庭。有人把我的孩子叫成「小右派」,有人叫我愛人是「右派分子」老婆,還有人挑撥我們的老保姆,唆使她和我們劃清界限。一人有罪,全家遭殃,這比封建社會還厲害,因為封建社會沒有「劃清階級界線」之說,對老百姓的意識形態的全面控制只有共產黨的政權才能做到。
我每天在外面下苦力,夾著尾巴做人,回到家裏見到妻子哭,孩子鬧,心裏痛苦極了。保姆成了我們全家人唯一的精神安慰,她除了操持家務帶孩子外,還不斷的安慰我們,叫我們千萬不要「鑽牛角尖」,要放寬心,要吃飯,身體是本錢。外面有什麼風聲,她得知後立即向我們通報。我們一家人一天到晚生活在恐怖中,隨時有人突然進門盤查,甚至被抓出來批鬥。這位善良的保姆,出身貧民,雖然沒有文化,但為人忠厚善良,在那種恐怖的氣氛中,她不懂「階級鬥爭」,只講人性,只講良心,她竟敢公開在外面說:「王科長是好人哪!就是性子有點剛直,但他心是好的,怎麼會成為『右派』呢?!」。後來她被人教訓了一頓後才不敢說了。不過,她仍然保護著我,經常有監視人員問她:「王開泰在家幹什麼?」她回答說:「在屋裏寫檢查,哪裏也沒去。」
妻子馬如蘭原來支持和鼓勵我向崔提意見,當時,她也從內心裏響應黨的「整風」號召,但她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我被打成了「右派」後,她便有些埋怨我了。我自身也是一肚子委屈和悔恨,於是,溫馨的家庭裏出現矛盾。這時,保姆總是在一邊勸慰她,開導她。
後來,崔振傑以單位黨組織的名義向我妻子所在單位黨組織去信,說我妻子沒有和我「劃清界線」。妻子馬上受到單位黨組織的批評,說她政治立場模糊。她為了避開精神上的壓力,寧可待在她學校裏,也不敢回家了。現在想起來,妻子這樣做是正確的。反右運動以前崔振傑曾向我許願,要將她調來本校任教,幸虧還沒有實現,否則,崔振傑肯定也會把她打成右派,就象他把李恩章的妻子王鳳鳴打成右派一樣成為夫妻右派。
1958年3月21日下午,學校通知我第二天一早去南川樂村農場「監督勞動」。此時我妻馬如蘭已由她所在的單位下放到南川海空農場勞動去了。
我立即和保姆商量,決定在我走後,由她把我女兒和平帶到她家去撫養,我家的全部東西都交給她帶去。此時我每月只拿12元生活費,僅能勉強維持我自己的生命,再沒錢撫養女兒。保姆流著眼淚向我表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她決不丟掉孩子。
這天夜裏,我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睡,四點鐘就起床收拾東西。女兒和平正在甜甜的睡夢中,我輕輕的親吻了一下她可愛的小臉……
後來,她隨改嫁的母親走了,連姓名都改了。
我這個小家庭就這樣破碎了,我居家的住房也被學校收回。我成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光棍!
這時,我才真正地、刻骨銘心地體會到得罪了當權者的厲害。封建社會上說「不怕官,就怕管,破家的縣令」,我親身體驗到了,只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是在社會主義的新中國體驗到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