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趙家灣(5)
(四)大躍進時期的農村
運動一個接著一個是毛澤東的愛好,他要成為中國百姓的太陽,豈能不時時發光?趙凡把界牌聯社下發給他的所有文件都抱出來了,他說他因為只有初小文化水平,所以雖然聯社要求他向社員們全文宣讀,但他從來沒有讀過。現在他決定委託我宣讀上級下達的文件。對於這種照本宣科的事,我答應了。
成熟的包穀,剛剛從山上搶收完畢,便碰上連日秋霖,稻田裡已熟透的稻子,倒伏在水田裡,發黑發霉,無人收割。遍山的紅苕爛在地裡發霉,生芽,也不敢私自搶收到家裡。誰要是把這些爛在地裡的糧食收藏進屋,那麼那十五歲的放牛娃就是「先例」。
大伙的目光都盯著的同村的人,雖然那目光極為飢餓和渴望,但對同村人的違規舉動會馬上喊起來,「看,誰在土裡挖紅苕了?」並且報到趙凡這裡來。他們最多飢腸轆轆的望著這些爛掉的糧食,以「水腫病」為理由不出工。靜靜地忍受農業合作制的淫政之威。
然而大概受了曾二爺亡靈的啟示,下灣的幾家人,竟趁著深秋的兩個雨夜,突擊搶挖,把兩塊大約一畝地最好的紅苕,挖了個精光,還連夜把挖出來的紅苕用爐膛的草灰裹過,下到了兩個大窖裡。等到過了幾天天色放晴,張二娃來向趙隊報告時,那埋在土窖裡的紅苕,已被飢餓的農民吃掉了一半。
想瞞是瞞不住了,趙隊長除了如實上報外,帶領三個民兵收繳了地窖裡所剩餘的全部紅苕。接連還開了三天批判會。這一次,下灣的人第一次齊心,大家悶坐著,一個也不發言。趙凡出於無奈以每人每天扣除口糧二兩,時間一個月,向上作了的交待。
連續二十天的陰雨,我睡的樓板上到處都泛出白色的霉灰。我在樓閣上私藏了許多包穀,那是在收穫季節時從院壩裡取回留下的。此外,還有那棗樹上打下的棗子。因為食物豐富起來,老鼠卻常常在我睡覺時,在我腳前躥來躥去,而我一個人特感孤單。
想到復學,我便從書包裡取出課本筆記本來,伏在地板上,藉著天花瓦片的光,細細地複習起功課來。我還天真地擔心到勞動結束以後回到學校功課荒廢了怎麼趕?
一直到將臨中秋的時候,老天才開始收斂起它的哭臉。天剛放晴,趙隊長便將趙彎的百餘勞動力驅上了土地。首先,當然是搶收已經爛在田裡的水稻。工間休息,大家都會把稻穗捏在手心裡用力搓,再將搓下的殼粒一把把往嘴裡送。鄉里人的吃殼吐殼的本事真強,一把黃殼入口,用不了一分鐘,就會把那穀殼往水田裡吐出,然後嚼那吐了殼的「米」,這倒是「充飢」的好辦法,比偷紅苕、包穀、揀爛李子吃,無論從營養和衛生的角度都好。我也跟著大家學,只是那剛從穗上剝落下來帶著刺的穀殼,老是「纏著」舌頭。
第二天趙凡到界牌去開了整整一天的會,晚上回來得很晚,他帶來了界牌人民公社將於下周開成立大會的消息,並且還帶回了一大捆「志願申請加入人民公社」的表格。
共產黨一貫的規矩,「務虛」以後就要「務實」了,一個接著一個的群眾運動內容雖然不同,但程序都一樣。
次日晚上的學習會上,趙隊長親自主持社員大會,嘴裡生硬的翻著人民公社化,大躍進和總路線這些怪拗口的名詞,不時用眼睛打量我,似乎希望我能對他完全講錯了的話多加「包含」。
但從他那彆扭而一本正經的態度上,想像得出,這是「上級」十分重視而又極其重要的事情,不能當成平時學習可以交給我。雖然人們對諸如:什麼是人民公社?人民公社的優越性在那裡?為什麼必須「堅持」社員自願加入公社的原則?可否不加入公社,甚至於單幹等等,—頭霧水,這位隊長講得連自己都一片茫然。大多數「社員」仍以鼾聲回應。
他卻並不顧及這些,只知道「上級下達的任務他只能完成」這一條。當場就把志願申請加入××公社的表格,發給到會的每一家。對於沒到會的兩家人也由他們相鄰的人帶回去。並且告誡大家,必須在三天之內填好,交上來。
任務一下達。我的事便多了起來,趙家灣五十戶人家的上百張表格,幾乎全由我一人填寫。那三天,從早到晚,我就「脫產」出來成為填表的突擊手。雖然我知道幾乎沒有一個人是「符合志願」這個原則。好在上級在這一點上絕不會查實,也不會去檢查這些表格真實性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