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死亡的幽谷(28)重返勞改營
二、勞改營成了「避難所」
我背著行李走進廠部管教科。江科長和丁幹事見到我都很驚訝。我把在重慶上不了戶口的情況向他們作了報告,但我沒把被遣返回原籍的情況,以及在農村的見聞告訴他們,我怕他們會拒絕收留我,更怕他們說我攻擊黨的「三面紅旗」,這是一條非常可怕的罪狀。
江科長笑著說:「好吧,你先去招待所住下,我們研究了以後再通知你。」
第二天,江科長來招待所對我說:「你過去當過教育科科長,聽說你的『筆桿子』挺不錯,因此我們決定安排你到《中川日報》社當個編輯好嗎?」
我聽後非常高興,在我走投無路時,勞改營收留了我,成了我的「避難所」。
《中川日報》是全廠範圍內發行的一份勞改報紙,直接屬廠部管教科領導,該社原有四個人,都是從勞教人員中選拔出來的,加上我共五個人。原來這四個人都是「摘帽右派」,都是搞過宣教工作的知識分子,有的還擔任過領導職務,其中有個名叫鄧平(原重慶市總工會秘書長,平反後任渝州大學校長)的人,我早在火燒埂採礦四隊時就彼此認識。
我們五個人成為一個小組,大家既是編輯又是記者,編輯和採訪合一,集體選稿排版,由一人刻鋼板,大家共同油印分發等。我對這項工作很感興趣,我們幾個人也比較合得來,因此工作起來很輕鬆,心情也很舒暢。
我重返勞改營,引起一些人的議論,有人說:「我們都盼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王開泰反而自己跑回來了。」有人說:「王開泰真傻,人家想跑都不敢跑,他自己又送上門來啦。」
對此,我無言以對。不過我的返回,讓廠領導加深了對我的好感,他們認為我忠誠可靠,放出籠的鳥兒,自己又飛回來了,這在勞改營是個典型事例,因此我受到了領導多次在一些場合上的表揚,並把我當作在社會主義社會裏,「壞人」被改造成好人的具體事例,來說明社會主義的優越性。
三、從基建隊到採礦隊
剛到報社三天,江科長突然通知我調往基建隊,我心裏有些失落。
在基建隊,我見到了心目中的恩人劉丙仁隊長。他笑嘻嘻地說:「王開泰啊,我聽說江科長把你安排在報社工作,我想,搞『筆桿子』很危險,稍不注意就要犯錯誤,你千萬不能再出問題了,我這裏正需要人,所以把你調來」。我才明白我工作調動的原因,對劉隊長的關懷,我很感動,留戀報社的想法頓時消失了。
基建隊的工作範圍很寬,專門為鋼鐵廠的建設服務,下面有許多分隊,有採礦、燒耐火磚、焦炭、基建、運輸、種菜等分隊。因為此前我已經解除勞教,成為一名就業職工了,但我們這種職工與社會上的企事業單位的職工有根本區別,在「階級鬥爭」唯成分論的年代,「階級敵人」的烙印深深的烙在我們這種就業職工們的身上,稍有一點不慎,就會立即招來「階級報復」的罪名,來個新帳老帳一起算,也就是公安幹部所說的「『帽子』拿在人民(當權者)手裏,隨時可能給你重新戴上『勞教分子』的帽子」。說穿了,這是公安部門的一種用分化瓦解「以敵制敵」的極高妙的手段來達到控制與改造敵人的目的。不過雖然如此,「摘帽子」總比「戴帽子」好。
儘管我得到領導好評,劉隊長又是我的知遇恩人,但我仍然不得不處處小心,儘管我蒙受了天大的冤枉,但絲毫不敢流露出來,否則就是「階級敵人想翻案」或者「對黨反攻倒算」。我必須裝出像真正的改造好了的「壞人」才行。
我的工作是在隊長的領導下,帶領勞教人員到工地上勞動,自己既參加勞動又對他們進行監督和管理,既給隊長當耳目,又像個「工頭」。我這個角色真是尷尬極了。隊長利用我去控制那些「壞人」,反過來又利用「壞人」來控制我們這些摘帽的「壞人」,因為搞不好勞教分子會抓住你的「小辮子」,要暗地裏向隊長打你的小報告,他就有「立功贖罪」的表現。此時的我,再也不敢有1957年「反右」以前那樣認真而又剛直的個性了,不得不學會在所謂「好人」與「壞人」之間周旋,在人與人的利害關係中圓滑地求生存。我想,我的這種做法上帝也會原諒我,因為我的本性被暴力扭曲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