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馬呂斯把現實中的住址告訴了珂賽特(2)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珂賽特只覺得他的手是冰冷的。現在輪到她來說了:「你怎麼了?」
他有氣無力地回答,珂賽特幾乎聽不清,他說:「我聽不懂你說了些什麼。」
她接著說:「今天早晨我父親要我把我的日用物品收拾起來準備好,說他就要把他的換洗衣服交給我放在大箱子裡,他得出門去旅行一趟,我們不久就要走了,要我準備一個大箱子,替他準備一個小的,這一切都要在一個星期以內準備好,還說我們也許要去英國。」
「可是,這太可怕了!」馬呂斯大聲說。
毫無疑問,馬呂斯這時的思想,認為任何濫用權力的事件、任何暴行,最荒謬的暴君的任何罪惡,布西利斯(1)、提比利烏斯或亨利八世的任何行為,都比不上這一舉動的殘酷性:割風先生要帶女兒去英國,因為他有事要處理。
(1)布西利斯(Busiris),傳說中的古代埃及暴君。
他聲音微弱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動身?」
「他沒有說什麼時候。」
「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沒有說什麼時候。」
馬呂斯立了起來,冷冰冰地問道:「珂賽特,您去不去呢?」
珂賽特把她兩隻淒惶欲絕的秀眼轉過來望著他,不知所云地回答說:「去哪兒?」
「英國,您去不去呢?」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您』?」
「我問您,您去不去?」
「你要我怎麼辦?」她扭著自己的兩隻手說。
「那麼,您是要去的了?」
「假使我父親要去呢?」
「那麼,您是要去的了?」
珂賽特抓住馬呂斯的一隻手,緊捏著它,沒有回答。
「好吧,」馬呂斯說,「那麼,我就到別的地方去。」
珂賽特沒有聽懂他的話,但已覺得這句話的份量。她臉色頓時大變,在黑暗中顯得慘白。她結結巴巴地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呂斯望著她,隨即慢慢地抬起眼睛,望著天空,回答說:「沒有什麼。」
當他低下眼皮時,他看見珂賽特在對他微笑。女子對她愛人的微笑,在黑暗中有一種照人的光亮。
「我們多傻!馬呂斯,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我們走,你也走!回頭我再告訴你去什麼地方!你到我們要去的地方來找我!」
馬呂斯現在是個完全清醒的人了。他又回到了現實。他對珂賽特大聲說:「和你們一道走!你瘋了嗎?得有錢呀,我沒有錢!去英國嗎?我現在還欠古費拉克,我不知道多少,至少十個路易。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你不認識的。我有一頂舊帽子,值三個法郎,我有一件上衣,前面缺著幾個扣子,我的襯衫稀爛,衣服袖子全破了,我的靴子吸水。六個星期以來,我全沒想到這些,也沒向你談過。珂賽特!我是個窮小子。你只是在夜晚看見我,把你的愛給我了。要是你在白天看見我,你會給我一個蘇!到英國去!嗨嗨!我連出國護照費也付不起!」
他一下衝過去立在旁邊的一棵樹跟前,手臂伸到頭頂上,前額抵著樹身,既不感到樹在戳他的皮肉,也不覺得熱血頻頻敲著他的太陽穴,他一動不動,只待倒下去,像個絕望的塑像。
他這樣呆了許久。也許永遠跳不出這個深淵了。最後,他轉過頭來。他聽到從他後面傳來一陣輕柔淒楚的抽噎聲。
是珂賽特在痛哭。(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