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不 測2
數字上的巧合也是稀有的,二十六營步兵迎戰二十六分隊騎士。在那高地的頂點背後,英國步兵在隱伏著的炮隊的掩護下,分成十三個方陣,每兩個營組成一個方陣,分列兩排,前七後六,槍托抵在肩上,瞄著迎面衝來的敵人,沉著,不言不動,一心靜候,他們看不見鐵甲騎兵,鐵甲騎兵也看不見他們。他們只聽見這邊的人浪潮似的湧來了。他們聽見那三千匹馬的聲音越來越大,聽見馬蹄奔走時發出的那種交替而整齊的踏地聲、鐵甲的磨擦聲、刀劍的撞擊聲和一片粗野強烈的喘息聲。一陣駭人的寂靜過後,忽然一長列舉起鋼刀的胳膊在那頂點上出現了,只見鐵盔、喇叭和旗幟,三千顆有灰色髭鬚的人頭齊聲喊道:「皇帝萬歲!」全部騎兵已經衝上了高地,並且出現了有如天崩地裂的局面。
突然,慘不忍睹,在英軍的左端,我軍的右端,鐵騎縱隊前鋒的戰馬,在震撼山嶽的吶喊聲中全都直立起來了。一氣狂奔到那山脊最高處,正要沖去殲滅那些炮隊和方陣的鐵騎軍時,到此突然發現在他們和英軍之間有一條溝,一條深溝,那便是奧安的凹路。
那一剎那是驚天動地的。那條裂谷在猝不及防時出現,張著大口,直懸在馬蹄下面,兩壁之間深達四公尺,第二排衝著第一排,第三排衝著第二排,那些馬全都立了起來,向後倒,坐在臀上,四腳朝天往下滑,騎士們全被擠了下來,壘成人堆,絕對無法後退,整個縱隊就像一顆炮彈,用以摧毀英國人的那種衝力卻用在法國人身上了,那條無可飛渡的溝谷不到填滿不甘休,騎兵和馬匹縱橫顛倒,一個壓著一個,全滾了下去,成了那深淵中的一整團血肉,等到那條溝被活人填滿以後,餘下的人馬才從他們身上踏過去。杜布瓦旅幾乎喪失了三分之一在那條天塹裡。
從此戰爭開始失利了。
當地有一種傳說,當然言過其實,說在奧安的那條凹路裡坑了二千匹馬和一千五百人。如果把在戰爭次日拋下去的屍體總計在內,這數字也許和事實相去不遠。
順便補充一句,在一個鐘頭以前,孤軍深入,奪取呂內堡營軍旗的,正是這慘遭不測的杜布瓦旅。
拿破侖在命令米約鐵騎軍衝擊之先,曾經估量過地形,不過沒有看出那條在高地上連一點痕跡也不露的凹路。可是那所白色小禮拜堂顯示出那條凹路和尼維爾路的差度,提醒過他,使他有了警惕,因此他向嚮導拉科斯特提了個問題,也許是問前面有無障礙。嚮導回答沒有。我們幾乎可以這樣說,拿破侖的崩潰是由那個農民搖頭造成的。
此外也還有其他非敗不可的原因。
拿破侖這次要獲勝,可能嗎?我們說不可能。為什麼?由於威靈頓的緣故嗎?由於布呂歇爾的緣故嗎?都不是。天意使然。
如果拿破侖在滑鐵盧勝利,那就違反了十九世紀的規律。一系列的事變早已在醞釀中,迫使拿破侖不能再有立足之地。
形勢不利,由來已久。
那巨人敗亡的時候早已到了。
那個人的過分的重量攪亂了人類命運的平衡。他單獨一人較之全人類還更為重大。全人類的充沛精力要是都集中在一個人的頭顱裡,全世界要是都萃集於一個人的腦子裡,那種狀況,如果延續下去,就會是文明的末日。實現至高無上、至當不移的公理的時刻已經來到了。決定精神方面和物質方面必然趨勢的各種原則和因素都已感到不平。熱氣騰騰的血、公墓中人滿之患、痛哭流涕的慈母,這些都是有力的控訴。人世間既已苦於不勝負荷,冥冥之中,便會有一種神秘的呻吟上達天聽。
拿破侖已在天庭受到控告,他的傾覆是注定了的。
他使上帝不快。
滑鐵盧絕不是一場戰鬥,而是宇宙面貌的更新。(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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