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到天主堂去拜訪了那個神父,名叫克扯斯。原來這個神父既通西醫,又通化學。老殘得意已極,就把這個案子前後情形告訴了克扯斯,並問他是吃的什麼藥。克扯斯想了半天想不出來,又查了一會書,還是沒有同這個情形相對的,說:「再替你訪問別人罷!我的學問盡於此矣。」
老殘聽了,又大失所望。在省中已無可為,即收拾行裝,帶著許明,赴齊河縣去。因想到齊東村怎樣訪查呢?趕忙仍舊製了一個串鈴,買了一個舊藥箱,配好了許多藥材。卻叫許明不須同往,都到村相遇,作為不識的樣子。許明去了,卻在齊河縣雇了一個小車,講明包月,每天三錢銀子。又怕車夫漏洩機關,連這個車夫都瞞卻,便道:「我要行醫,這縣城裡已經沒甚麼生意了,左近有什麼大村鎮麼?」車夫說:「這東北上四十五里有大村鎮,叫齊東村,熱鬧著呢,每月三八大集,幾十里的人都去趕集。你老去那裡找點生意罷。」老殘說:「很好。」第二天,便把行李放在小車上,自己半走半坐的,早到了齊東村。原來這村中一條東西大街,甚為熱鬧。往南往北,皆有小街。
老殘走了一個來回,見大街兩頭都有客店。東邊有一家店,叫三合興,看去尚覺乾淨,就去賃了一間西廂房住下。房內是一個大炕,叫車夫睡一頭,他自己睡一頭。次日睡到巳初,方才起來。吃了早飯,搖個串鈴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亂走一氣。未刻時候,走到大街北一條小街上,有個很大的門樓子,心裡想著:「這總是個大家。」就立住了腳,拿著串鈴盡搖。只見裡面出來一個黑鬍子老頭兒,問道:「你這先生會治傷科麼?」老殘說:「懂得點子。」那老頭兒進去了,出來說:「請裡面坐。」進了大門,就是二門,再進就是大廳。行到耳房裡,見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見了老殘,立起來,說:「先生,請坐。」
老殘認得就是魏謙,卻故意問道:「你老貴姓?」魏謙道:「姓魏。先生,你貴姓?」老殘道:「姓金。」魏謙道:「我有個小女,四肢骨節疼痛,有甚麼藥可以治得?」老殘道:「不看症,怎樣發藥呢?」魏謙道:「說的是。」便叫人到後面知會。
少停,裡面說:「請。」魏謙就同了老殘到廳房後面東廂房裡。這廂房是三間,兩明一暗。行到裡間,只見一個三十餘歲婦人,形容憔悴,倚著個炕几子,盤腿坐在炕上,要勉強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樣子。老殘連喊道:「不要動,好把脈。」魏老兒卻讓老殘上首坐了,自己卻坐在凳子上陪著。
老殘把兩手脈診過,說:「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魏氏將手伸在炕几上,老殘一看,節節青紫,不免肚裡嘆了一口氣,說:「老先生,學生有句放肆的話不敢說。」魏老道:「但說不妨。」老殘道:「你別打嘴。這樣像是受了官刑的病,若不早治,要成殘廢的。」魏老嘆口氣道:「可不是呢!請先生照症施治,如果好了,自當重謝。」老殘開了一個藥方子去了,說:「倘若見效,我住三合興店裡,可以來叫我。」
從此每天來往,三四天後,人也熟了,魏老留在前廳吃酒。老殘便問:「府上這種大戶人家,怎會受官刑的呢?」魏老道:「金先生,你們外路人不知道。我這女兒許配賈家大兒子,誰知去年我這女婿死了。他有個姑子賈大妮子,同西村吳二浪子眉來眼去,早有了意思。當年說親,是我這不懂事的女兒打破了的,誰知賈大妮子就恨我女兒入了骨髓。今年春天,賈大妮子在他姑媽家裡,就同吳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曉得用什麼藥,把賈家全家藥死,卻反到縣裡告了我的女兒謀害的。又遇見了千刀剮、萬刀剁的個姓剛的,一口咬定了,說是我家送的月餅裡有砒霜。可憐我這女兒,不曉得死過幾回了。聽說凌遲案子已經定了,好天爺有眼,撫台派了個親戚來私訪,就住在南關店裡,訪出我家冤枉,報了撫台。撫台立刻下了公文,叫當堂鬆了我們父女的刑具。沒到十天,撫台又派了個白大人來。真是青天大人!一個時辰就把我家的冤枉全洗刷淨了!聽說又派了什麼人來這裡訪查這案子呢!吳二浪子那個王八羔子,我們在牢裡的時候,他同賈大妮子天天在一塊兒。聽說這案翻了,他就逃走了。」
老殘道:「你們受這麼大的屈,為什麼不告他呢?」魏老兒說:「官司是好打的嗎?我告了他,他問憑據呢?『拿姦拿雙』,拿不住雙,反咬一口,就受不得了。天爺有眼,總有一天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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