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腦海中的風暴7
在泥土下黑暗的地方才能發現金剛鑽,在深入縝密的思想中才能發現真理。他彷彿覺得在最黑暗的地方深入摸索了一陣以後,他終於獲得了那麼一顆金剛鑽,那麼一點真理;他握在手裡望著,他望得眼睛都花了。
「是的,」他想,「就是這樣。我找到了真理。我有了辦法。我到底掌握了一點東西。我已經下了決心。由它去!不必再猶豫,不必再退縮。這是為了大眾的利益,不是為我。我是馬德蘭,我仍舊做馬德蘭。讓那個叫冉阿讓的人去受苦!冉阿讓已不是我了。我不認識那個人,我已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假使在這時有個人做了冉阿讓,讓他自己去想辦法!那和我不相干。那個名字是一個在黑夜裡飄蕩的鬼魂,假使它停下來,落在誰的頭上,便該誰倒霉!」
他對著壁爐上的一面小鏡子望了望自己,說道:「真奇怪!有了辦法,我心裡立刻舒服了!我現在完全是兩回事了。」
他又走了幾步,隨後又忽然站住:「幹吧!」他說,「不應當在既定辦法的任何後果上面遲疑。現在我和冉阿讓仍舊是藕斷絲連的。應當斬斷那些絲!這裡,就在這房間裡,有些東西可以暴露我的過去,一些不能說話而可以作證的東西,說定了,應當把它們完全消滅。」
他搜著自己的衣袋,從裡面抽出他的錢包,打開來,拿出一把鑰匙。
他把這把鑰匙插在一個鎖眼裡,那鎖眼隱藏在裱壁紙上花紋顏色最深的地方,幾乎是看不見的。一層夾壁開開了,那是一種裝在牆角和壁爐台間的假櫥。在那夾壁裡只有幾件破衣,一件藍粗布罩衫,一條舊罩褲,一隻舊布袋,一根兩端鑲了鐵的粗刺棍。看見過冉阿讓在一八一五年十月間穿過迪涅城的那些人,都能一眼認出那種襤褸服裝的全套行頭。
他保存了那些東西,正如他保存那兩個銀燭台一樣,為的是使自己永遠不忘自己的出身。不過他把來自監獄的那些東西藏了起來,把來自主教的兩個燭台陳設給人家看。
他向房門偷看了一眼,那扇門雖然上了閂,好像他仍舊害怕它會開開似的;隨後他用一種敏捷急促的動作把所有的東西,破衣、棍子、口袋,一手抱起,全丟在火裡,對自己那樣小心謹慎、冒著危物、收藏了那麼多年的東西,他連看也沒有看一眼。
他又把那假櫥關上,它既是空的,此後也用不著了,但為了加緊提防,他仍然推上一件大傢具,堵住櫥門。
幾秒鐘過後,那屋子裡和對面牆上都映上了一片強烈的、顫巍巍的紅光。一切都燒了。那根刺棍燒得劈啪作聲,火星直爆到屋子中間。
那只布袋,在和它裡面的那些襤褸不堪的破布一同焚化時,露出了一件東西,落在灰裡,閃閃發光。假使有人彎著腰,就不難看出那是一枚銀幣。那一定是從那通煙囪的小瑞爾威搶來的那枚值四十個蘇的錢了。
他呢,並不望火,只管來回走,步伐始終如一。
他的視線忽然落到壁爐上被火光映得隱隱發亮的那兩個銀燭台上。
「得!」他想道,「整個冉阿讓都還在這裡面。這玩意兒也得毀掉。」
他拿起那兩個燭台。
火力還夠大,很容易使它們失去原來的形狀,燒成不能辨認的銀塊。
他在爐前彎下腰去,烘了一回火,他確實舒服了一陣。
「好火!」他說。
他拿著兩個燭台中的一個去撥火。
一分鐘後,兩個全在火裡了。
這時,他彷彿聽見有個聲音在他心裡喊:「冉阿讓!冉阿讓!」
他頭髮豎起來了,好像成了一個聽到恐怖消息的人。
「對!沒有錯,幹到底!」那聲音說。「做完你現在做的事!毀了那兩個燭台!消滅那種紀念品!忘掉那主教!忘掉一切!害死那商馬第!幹吧,這樣好。稱讚你自己!這樣,說定了,下過決心了,一言為定,那邊有個人,一個老頭,他不知道人家打算怎樣對付他,他也許什麼事也沒做過,是一個無罪的人,他的苦難全是由你那名字惹起的,他被你那名字壓在頭上,就好像有了罪,他將因你而被囚,受懲罰,他將在唾罵和悚懼當中結束他的生命。那好。你呢?做一個誠實的人。仍舊做市長先生,可尊可敬的,確也受到尊敬,你繁榮城市,接濟窮人,教養孤兒,過快樂日子,儼然是個君子,受人敬佩,與此同時,當你留在這裡,留在歡樂和光明中時,那邊將有一個人穿上你的紅褂子,頂著你的名字,受盡羞辱,還得在牢裡拖著你的鐵鏈!是呀,這種辦法,是正當的!呀!無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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