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腦海中的風暴5
他從一張書桌裡取出一個皮夾,裡面有幾張鈔票和他那年參加選舉用的身份證。
看見他這樣一面沉痛地思考一面完成那些雜事的人,一定可以想見他心裡的打算。不過有時他的嘴唇頻頻啟閉,另外一些時候他抬頭望著牆上隨便哪一點,好像恰巧在那一點上他有需要瞭解或詢問的東西。
他寫完了給拉菲特先生的那封信以後,便把信和那皮夾一同插在衣袋裡,又開始走起來。
他的縈想一點沒有轉變方向。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應做的事已用幾個有光的字寫出來了,這些字在他眼前發出火焰,持久不滅,並且隨著他的視線移動:「去!說出你的姓名!自首!」
同時他又看見自己一向認為處世原則的那兩種心願「埋名」「立德」,好像有了顯著的形狀,在他眼前飄動。他生平第一次感到那兩種願望是絕不相容的,同時他看出了劃分它們的界線。他認識到那兩種願望中的一種是好的,另外一種卻可以成為壞事;前者濟世,後者謀己;一個說「為人」,一個說「為我」;一個來自光明,一個來自黑暗。
它們互相鬥爭,他看著它們鬥爭。他一面想,它們也一面在他智慧的眼前擴大起來;現在它們有了巨大的身材;他彷彿看見在他自己心裡,在我們先前提到的那種廣漠遼闊的天地裡,在黑暗和微光中,有一個女神和一個女魔,正在酣戰。
他異常恐懼,但是他覺得善的思想勝利了。
他覺得他接近了自己良心和命運的另一次具有決定性的時刻;主教標誌他新生命的第一階段,商馬第標誌它的第二階段。嚴重的危機之後,又繼以嚴重的考驗。
到這時,他胸中平息了一會的煩懣又漸漸起來了。萬千思緒穿過他的腦海,但是更加鞏固了他的決心。
他一時曾對自己說過:「他對這件事也許應付得太草率了,究其實,商馬第也並不在乎他這樣作的,總而言之,他曾偷過東西。」
他回答自己說:「假使那個人果真偷過幾個蘋果,那也不過是一個月的監禁問題。這和苦役大不相同。並且誰知道他偷了沒有?證實了沒有?冉阿讓這個名字壓在他頭上,好像就可以不需要證據了。欽命檢察官豈不常常那樣做嗎?大家以為他是盜賊,只是因為知道他做過苦役犯。」
在另一剎那,他又想到,在他自首以後,人家也許會重視他在這一行動中表現的英勇,考慮到他七年來的誠實生活和他在地方上起過的作用因而赦免他。
但是那種假想很快就消失了,他一面苦笑,一面想到他既搶過小瑞爾威的四十個蘇,人家就可以加他以累犯的罪名,那件案子一定會發作,並且依據法律明白規定的條文,可以使他服終身苦役。
他丟開一切幻想,逐漸放棄了他對這個世界的留戀,想到別處去找安慰和力量。他向自己說他應當盡他的天職;他在盡了天職以後,也許並不見得會比逃避天職更痛苦些;假使他「聽其自然」,假使他待在濱海蒙特勒伊不動,他的尊榮、他的好名譽、他的善政、他受到的敬重尊崇、他的慈善事業、他的財富、他的名望、他的德行都會被一種罪惡所污染;那一切聖潔的東西和那種醜惡的東西攙雜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反之,假使他完成自我犧牲,入獄,受木柱上的捶楚,背枷,戴綠帽,做沒有休息的苦工,受無情的羞辱,倒還可以有高潔的意境!
最後,他向自己說,這樣做是必要的,他的命運是這樣注定了的,他沒有權力變更上天的旨意,歸根到底,他得選擇,或者外君子而內小人,或是聖潔其中而羞辱其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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