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寄托有時便是斷送
一 一個母親遇見另一個母親3
我們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談到斐利克斯•多羅米埃先生了。我們只說,二十年後,在路易•菲力浦王朝時代1,他是外省一個滿臉橫肉、有錢有勢的公家律師,一個乖巧的選民,一個很嚴厲的審判官,一個一貫尋芳獵艷的登徒子。
1即一八三○年至一八四八年。
芳汀坐上當時稱為巴黎郊區小車的那種車子,花上每法里三四個蘇的車費,白天就到了孟費郿的麵包師巷。
她從德納第客店門前走過,看見那兩個小女孩在那怪形鞦韆架上玩得怪起勁的,不禁心花怒放,只望著那幅歡樂的景象出神。
誘惑人的魑魅是有的。那兩個女孩對這個做母親的來說,便是這種魑魅。
她望著她們,大為感動。看見天使便如身歷天堂,她彷彿看見在那客店上面有「上帝在此」的神秘字樣。那兩個女孩明明是那樣快活!她望著她們,羨慕她們,異常感動,以至當那母親在她兩句歌詞間換氣時,她不能不對她說出我們剛才讀到的那句話:「大嫂,您的兩個小寶寶真可愛。」
最兇猛的禽獸,見人家撫摸它的幼雛也會馴服起來的。母親抬起頭,道了謝,又請這位過路的女客坐在門邊條凳上,她自己仍蹲在門檻上。兩個婦人便攀談起來了。
「我叫德納第媽媽,」兩個女孩的母親說,「這客店是我們開的。」
隨後,又回到她的情歌,合著牙哼起來:
必須這樣,我是騎士,
我正要到巴勒斯坦去。
這位德納第媽媽是個赤髮、多肉、呼吸滯塞的婦人,是個典型的裝妖作怪的母老虎。並且說也奇怪,她老像有滿腔心事似的,那是由於她多讀了幾回香艷小說。她是那麼一個扭扭捏捏、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那些已經破爛的舊小說,對一個客店老闆娘的想像力來說,往往會產生這樣的影響。她還年輕,不到三十歲。假使這個蹲著的婦人當時直立起來,她那魁梧奇偉、遊藝場中活菩薩似的身材也許會立刻嚇退那位女客,擾亂她的信心,而我們要敘述的事也就不會發生了。一個人的一起一坐竟會牽涉到許多人的命運。
遠來的女客開始談她的身世,不過談得稍微與實際情況有些出入。
她說她是一個女工,丈夫死了,巴黎缺少工作,她要到別處去找工作,她要回到她的家鄉去。當天早晨,她徒步離開了巴黎,因為她帶著孩子,覺得疲倦了,恰巧遇著到蒙白耳城去的車子,她便坐了上去;從蒙白耳城到孟費郿,她是走來的;小的也走了一點路,但是不多,她太幼小,只得抱著她,她的寶貝睡著了。
說到此地,她熱烈地吻了一下她的女兒,把她弄醒了。那個孩子睜開她的眼睛,大的藍眼睛,和她母親的一樣,望著,望什麼呢?什麼也不望,什麼也在望,用孩子們那副一本正經並且有時嚴肅的神氣望著,那種神氣正是他們光明的天真面對我們日益衰敗的道德的一種神秘的表示。彷彿他們覺得自己是天使,又知道我們是凡人。隨後那個孩子笑起來了,母親雖然抱住她,但她用小生命躍躍欲試的那種無可約束的毅力滑到地上去了,忽然她看見了鞦韆上面的那兩個孩子,立刻停止不動,伸出舌頭,表示羨慕。
德納第媽媽把她兩個女兒解下了,叫她們從鞦韆上下來,說道:「你們三個人一道玩吧。」
在那種年紀,大家很快就玩熟了,一分鐘過後,那兩個小德納第姑娘便和這個新來的伴侶一道在地上掘洞了,其樂無窮。
這個新來的伴侶是很活潑有趣的,母親的好心腸已在這個娃娃的快樂裡表現出來了,她拿了一小塊木片做鏟子,用力掘了一個能容一隻蒼蠅的洞。掘墓穴工人的工作出自一個孩子的手,便有趣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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