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濟南府西門,北行十八里,有個鎮市,名叫雒口。當初黃河未併大清河的時候,凡城裡的七十二泉泉水,皆從此地入河,本是個極繁盛的所在。自從黃河併了,雖仍有貨船來往,究竟不過十分之一二,差得遠了。老殘到了雒口,雇了一隻小船,講明逆流送到曹州府屬董家口下船,先付了兩吊錢,船家買點柴米。卻好本日是東南風,掛起帆來,呼呼的去了。走到太陽將要落山,已到了齊河縣城,拋錨住下。第二日住在平陰,第三日住在壽張,第四日便到了董家口,仍在船上住了一夜。天明開發船錢,將行李搬在董家口一個店裡住下。
這董家口本是曹州府到大名府的一條大道,故很有幾家車店。這家店就叫個董二房老店,掌櫃的姓董,有六十多歲,人都叫他老董。只有一個夥計,名叫王三。老殘住在店內,本該雇車就往曹州府去,因想沿路打聽那玉賢的政績,故緩緩起行,以便察訪。
這日有辰牌時候,店裡住客,連那起身極遲的也都走了。店夥打掃房屋,掌櫃的帳已寫完,在門口閒坐。老殘也在門口長凳上坐下,向老董說道:「聽說你們這府裡的大人,辦盜案好的很,究竟是個甚麼情形?」那老董嘆口氣道:「玉大人官卻是個清官,辦案也實在盡力,只是手太辣些。初起還辦著幾個強盜,後來強盜摸著他的脾氣,這玉大人倒反做了強盜的兵器了。」
老殘道:「這話怎麼講呢?」老董道:「在我們此地西南角上,有個村莊,叫于家屯。這於家屯也有二百多戶人家。那莊上有個財主,叫于朝棟,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二子都娶了媳婦,養了兩個孫子,女兒也出了閣。這家人家過的日子很為安逸,不料禍事臨門,去年秋間,被強盜搶了一次。其實也不過搶去些衣服首飾,所值不過幾百吊錢。這家就報了案,經這玉大人極力的嚴拿,居然也拿住了兩個為從的強盜夥計,追出來的贓物不過幾件布衣服。那強盜頭腦早已不知跑到那裡去了。
「誰知因這一拿,強盜結了冤仇。到了今年春天,那強盜竟在府城裡面搶了一家子。玉大人雷厲風行的,幾天也沒有拿著一個人。過了幾天,又搶了一家子。搶過之後,大明大白的放火。你想,玉大人可能依呢?自然調起馬隊,追下來了。
「那強盜搶過之後,打著火把出城,手裡拿著洋槍,誰敢上前攔阻?出了東門,望北走了十幾里地,火把就滅了。玉大人調了馬隊,走到街上,地保、更夫就將這情形詳細稟報。當時放馬追出了城,遠遠還看見強盜的火把。追了二三十里,看見前面又有火光,帶著兩三聲槍響。玉大人聽了,怎能不氣呢?仗著膽子本來大,他手下又有二三十匹馬,都帶著洋槍,還怕什麼呢?一直的追去,不是火光,便是槍聲。到了天快明時,眼看離追上不遠了,那時也到了這于家屯了。過了于家屯再往前追,槍也沒有,火也沒有。
「玉大人心裡一想,說道:『不必往前追,這強盜一定在這村莊上了。』當時勒回了馬頭,到了莊上,在大街當中有個關帝廟下了馬。吩咐手下的馬隊,派了八個人,東南西北,一面兩匹馬把住,不許一個人出去。將地保、鄉約等人叫起,這時天已大明了。這玉大人自己帶著馬隊上的人,步行從南頭到北頭,挨家去搜。搜了半天,一些形跡沒有。又從東望西搜去,剛剛搜到這于朝棟家,搜出三枝土槍,又有幾把刀,十幾根竿子。
「玉大人大怒,說強盜一定在他家了。坐在廳上,叫地保來問:『這是甚麼人家?』地保回道:『這家姓于。老頭子叫于朝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于學詩,二兒子叫于學禮,都是捐的監生。』玉大人立刻叫把這于家父子三個帶上來。你想,一個鄉下人,見了府裡大人來了,又是盛怒之下,那有不怕的道理呢?上得廳房裡,父子三個跪下,已經是颯颯的抖,那裡還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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